彩莲是什么意思(彩莲是什么意思-)

灯笼、彩船、狮子和龙灯

陈艳萍


三十下午,吃好年饭,孩子们赶紧洗澡,换上母亲准备的新衣服。 这新衣服,不一定是新的。或者去年穿过,或者哥哥姐姐穿小淘汰下来。总之,就算不新,也是自己最高级的衣服。总之,就算衣服不新,鞋子袜子类也会有一样是崭新的。

新衣服穿上身,揣上吃年饭时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给的几角压岁钱后,提好点着的灯笼准备出去玩。这时,母亲总要追着赶着,在孩子脸上抹一层“百雀羚”。平常的日子里,皴脸冻手的,不大要紧。过年 走亲戚,得光亮些。

这灯笼,式样朴实。要么方形要么长圆形。薄薄的细篾片箍成型后糊一层被桐油浸染过的纸。有的灯笼表面,写着几句喜庆的吉祥话儿。有的灯笼表面,画着梅兰竹菊或鸟兽虫鱼。内里,用铁丝和木头固定成灯座,用来插蜡烛。灯笼口,横一根细木棍做提手。

这灯笼并不贵,饶是如此,也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要家里拿得出钱,要父母有一颗欢喜心,有玩的情趣,才会给孩子买。我家里,爷爷奶奶年纪大,还要抚养孙辈,心里发愁,没有买灯笼的心情。知道这道理,我们从不开口索要。

秋秋提着灯笼出来了,我赶紧出门跟着她。小小的蜡烛在灯笼里摇晃,照亮了她的脸。秋秋今年没有新衣服,但她穿了一双灯芯绒新鞋,镶着一圈黑毛边。那个年头,这是最时髦的过年鞋。

陆陆续续地,有灯笼的孩子都出来了,从小街的这头游到那头。起先是新鲜味,大家神秘庄严地走。过一会儿,闹起来了,比谁的灯笼好看,比谁的灯笼亮。一言不合,开始撞。有哭声传来,大声喊着赔,原来是灯笼撞着碰着烧着了。也有时候,是风大,自己烧没的。哭,灯笼也哭不回来,只得怏怏地回家,遭母亲一顿数落。这灯笼提得好,可以提到正月十五,收起来挂在屋梁上,明年再提。


不记得从初几开始,划采莲船的来了。这是闹新春的重头戏,根据江汉平原上的人们下水采莲蓬的生活场景创作而成。

盛夏时节,湖里莲叶青碧,荷花亭亭。姑娘们驾着小船,身着红衣,穿梭在莲叶间采摘莲蓬,随口唱着家乡小调编成的歌曲。这一幕情景再现,没有人不爱听,没有人不追着看。他们不是自己来,而是由村里请,家家备好接待的香烟。

划彩莲船是团队,七八个人。敲的敲锣,打的打鼓,唱的唱歌,帮的帮腔,划的划船,撑的撑篙。那声音传得很远,全街人出来看热闹。划着采莲船的人,浓妆艳抹,上穿红袄,下着绿裤,戴着戏帽,后面一根长辫子。

开始,以为是女孩,后来觉得不对劲。女孩没有这样的体力,不会是这样的身段。再细看那提着采莲船的手,船下面的脚,分明是男儿身。拿着竹篙的,是一位老者,同样涂脂抹粉和戏服戏帽,媒婆样,一边撑一边唱。划着莲船的,在竹篙的指引下,让船起起伏伏地划动,如真船在湖水里划行那般。时不时,还附和着唱腔喊一嗓子。

主人出来了,先放一挂鞭炮,再来发烟。鞭的质量不能差,烟也得是最好的。这关乎门庭兴衰,也是集体荣誉。节目表演完后,主人再派一圈烟。临走,还要拿出几盒香烟作为酬谢。有的人家,给出的是整条香烟。条件差的,给不起烟,那就摸出几条糍粑来,也或者端出过年炸的翻饺和荷叶等吃食。

那些残缺的,不和睦的,有烦心事的人家,和喜庆之间,横了一条鸿沟。眼见划莲船的来了,赶紧关上大门回避。这样的特殊化,在孩子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但终归又是孩子,不晓事,惶惶然中从后门溜出去,跟着一家家看,直看到莲船划完整条小街。

划莲船的来了,男孩们最高兴。只等人家鞭炮放毕,赶紧拥上去捡,捡那漏炸的鞭炮。调皮的,故意往女孩身边丢,一声惊叫。淘气的,往屋后摆着的尿罐夜壶里丢,一声闷响。如若没有,就多捡些炸响过的鞭,从中间折断,一个个摆在一起,点火,听那残余的火药发出“焌焌”声,也满足得很。

弟弟和伙伴们跟着划莲船的捡鞭炮玩。爆竹飞到他脚边,没有炸响,他喜不自禁,一把抓在手里。爆竹突然响了,手掌炸得血肉模糊。眼见这一幕,我吓坏了,不敢告诉奶奶,也没有钱去医务室包扎。急中生智,拉着他去找张爹爹。我知道,张爹爹家有一个小药箱。有一次,我被蜜蜂蜇了,也多亏张爹爹在头上洒了一瓶风油精。

一看弟弟的手,张爹爹赶紧拿出药箱来,为他清理伤口。没有炸到骨头,但也炸飞了几块肉。张爹爹细心地为他包扎好伤口,嘱咐他不能进水,再不可捡鞭炮。

俗话说:孩子肉,是狗肉。意思是说孩子和狗一样,受伤了容易恢复。也难怪有些人家给孩子起名儿,叫三猫四狗,也是取个“贱”意,让孩子逢凶化吉,身体无灾。经过张爹爹几次换药后,弟弟的手掌恢复,连疤痕也没留下。


采莲船走了,开始舞狮子玩龙灯。狮子分天狮子和地狮子。每家门前耍的,叫地狮子。一般是两头大狮子,也有隆重的时候,大狮子后面跟着两头小狮子,好似狮子一家。大狮子需两个人耍,前面的人灵活敏捷,后面的人体力过人,耍着耍着,前面的人骑在后面人的肩膀上。

狮子们在舞狮人拿着的绣球指挥下,一会儿爬桌子,一会儿扑向看热闹的人群,一会儿钻进主人家满地打滚,最后还去床上滚一遭儿才罢休。主人照例是喜欢的,同样是派烟敬茶,临走再给礼物。

玩天狮子,要在禾场进行。这耍活技术含量更高,也有危险性,一般是习武之人主演。人们抬来自家的方桌,一层层叠起来,狮子一张桌子一张桌子地攀爬,直爬到最高一层,还在上面耍些惊险动作,众人仰头观看,有时紧张得屏息静气,有时沸腾起满场欢呼。过后,招待天狮子的,不再是个人,而是集体。

龙灯,并不是随随便便能玩的。它有二十节左右,每一小节需要一位年轻壮实的小伙子举着。制作龙灯,扎头布尾,耗费的钱财很多。做什么颜色,什么样式,需要德高望重的领头人来主理。

到了舞龙灯那天,不下雨就是天公最好的馈赠,只见一条条白色的长龙从不同方向往指定的禾场集结。舞龙灯,有很多规矩。龙头一般是身材魁梧会舞枪弄棒的小伙子驾驭。龙尾,则一定要稳重而有灵气的人担当。龙头龙尾,朝哪个方向前进或者摆动,有说法。稍有不慎,就是挑衅,会惹起事端。


遇到互相谦让,也就万事大吉。如果争强好斗,且平时就有过节,这时,矛盾就会激化。刚才举着的龙灯棍子顿时变成武器,现场一片混乱。甚至还会结仇,冤冤相报无休止。

玩龙灯,是过年的重头戏。听说今年在自家村玩,人们必是奔走相告,并早早地把亲戚朋友约着来看龙灯,沾染龙的吉祥。遇到特别丰富的年份,还有武打拳术、刀枪功夫、独门绝技、灵异气功等节目欣赏。龙灯耍毕,怎么样举过来还怎么样举回去。卸龙衣,是有时辰的,必是十五之后。

还有一种形式,不属于过年的喜庆,但也是故乡特色,也或民间艺术。故乡是水乡,地势低洼,十年九灾。遇到灾年,老百姓纷纷外出逃荒,以敲碟子、打三棒鼓、拍渔鼓筒等形式谋生。到我出生的年份,条件好些,没有这样成群结队地外出乞讨,但这种传统还在,过年的时候尤其多,也算乡村一景,增添年味儿。

一听声音,我们就知道拍渔鼓筒的艺人来了。往人家门口一站,一边拍一边唱。词曲凄楚动人,苍凉悠远,听得发痴,流泪。主妇端出一碗米,拍渔鼓筒的撩开布袋子接住,再走下一家。逢着吃饭的点,主妇就盛一碗饭,堆很多菜,让艺人吃饱后再工作。

那个时候,我很喜欢听,总盼望艺人们多来小街。不,就算现在,我也还是喜欢听。遗憾的是,离开故乡后,就没再听到那种渔鼓曲调了。不,还是有很多渔鼓调的小视频在传播,但不再是当年那个味儿。

那时候,没有电视,没有娱乐,一年里的几天,有这些活动、让大家感受生活乐趣,享受节日气氛。那热闹劲儿,真个是笔墨难以形容。

只记得莲船走后,狮子撤后,龙灯散后,众人的喝彩声,跟着跑着的欢喜,划动的水波,腾起的灰尘,要在人们眼前回荡很多天。


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