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 甘笠男 郭玉洁 蒋宇楼
编辑/ 石爱华
7月3日，爱钱进办公地点的标志已被摘下
7月1日，“爱钱进”APP被爆出因无法兑现等问题被立案调查的消息，涉及37万出借人的资金无法正常提现。
“爱钱进爆雷”消息一出，众多出借人（投资者）陷入焦虑。多位受访者透露，早在2019年，“爱钱进”就出现了难以债转提现的问题。在长达超过一年的时间里，“爱钱进”先后推出“线上商城”、“应急折让”等措施去代替用户“到期提现”的需求，但最终没能化解“爆雷”危机。
截至2020年5月31日，“爱钱进”借贷余额本息已逾245亿。
深一度从知情人士处了解到，针对“爱钱进”产品到期不能提现等问题，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
“爱钱进”多个理财产品目前无法兑现
取不出的“救命钱”“总是会收到它的广告”，2017年7月底，深圳工程师陈杰这样接触到了“爱钱进”网络借贷信息中介平台。
公开信息显示，“爱钱进”全名为爱钱进（北京）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注册资金10亿元，自2014年5月6日开启线上运营。天眼查显示，上海榕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100%对爱钱进平台持股，两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及执行董事均为董祺。
在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的排名和各种“综合实力对比”榜单上，“爱钱进”名列前茅。此外，汪涵、刘国梁等人作为代言人，也出现在产品的介绍中，“这是让我对爱钱进产生信任的原因之一”，陈杰说。
“整存宝”是“爱钱进”平台此前的主打产品，债转期限3个月到18个月不等，2018年停止发售，“整存宝”的短期收益率在10%左右。2017年中旬，陈杰试探性地在“整存宝”投了9000多元，立刻得到了红包奖励。当年8月开始，她又陆续投了几笔，每笔几万块钱，至今，她账户上的本息已达58.9万，其中12万是利息收益。
从几千到几十万，“爱钱进”的很多用户都和陈杰一样，经历了从试探到信任，再到放手投资的过程。
“爱钱进”官网显示，截至2020年7月2日，平台累计撮合交易额达2319.21亿元，累计撮合交易笔数约为9.9亿笔，累计服务用户数为1679万。截至2020年5月31日，借贷余额本金为227.61亿元，借贷余额利息为17.82亿元。
2019年初，一些出借人发现“整存宝”到期后出现了提现困难，“爱钱进”官方当时回应说：债转提现需要的时间比较长，建议用户转投新产品“爱盈宝”，否则只能等待。“爱盈宝”于2019年推出，与“整存宝”在利率和期限设置上差异不大。但操作时，需要每天6点抢购，当时“爱盈宝”常常瞬间售罄。
因为不着急用钱，陈杰起初没有发现“爱钱进”提现困难，2019年3月她还追加了一笔投资。当时她收到“爱钱进”客服接二连三的推销电话，介绍平台的加息政策和花样百出的礼品。于是，她拿出3万多元，投了“爱盈宝”，利率为10%，2020年3月3日到期。这是她在爱钱进最后一笔投资。
此后陈杰发现，后续到期的“整存宝”都无法兑现，2019年3月以后到期的“整存宝”，至今都无法提现。
问题在今年2月凸现。很多出借人发现，转投并到期了的“爱盈宝”依然无法提现，平台显示的处理进度极慢。一位山东的出借人告诉记者，最初“爱盈宝”到期提现的处理一般两三天可完成，今年的处理周期从一星期能处理两天，慢慢地变为一天，直到停止，至今，2020年2月9日之后的提现申请都没有处理。
据出借人在维权群中的不完全统计，目前个人到期却无法提现的金额最高可达1700万。一个投资额50万起步的维权群已满500人，对应的2群也已有200余人。
钱无法兑现，影响了投资者的生活，甚至无钱看病
因为“爱钱进”平台的投资无法兑现，陈杰和很多出借人的生活都受到了影响。
去年，陈杰有了买房的打算，一直在观望楼价。今年2月开始，房价开始升高，陈杰打算出手，但钱却始终取不出来。“我想买的房子一个月涨了一百万，原来能买三室，现在只能买两室。”
山东农村的王先生目前有20多万无法取出，此前他一直在外地打工，受疫情影响今年无法复工，妻子没有工作，孩子又着急上学。还有人在维权群中称，母亲身患重病，却取不出这笔“救命钱”。
为了维权，出借人们曾到公安、经侦、信访等多个部门报案、投诉。
2020年5月，部分出借人自发去北京的“爱钱进”总部了解情况，“爱钱进”接待经理周鹏和张辉和他们见了面。
据受访者透露，他们5月9日与周鹏沟通时，对方表示“爱钱进”正努力得到央行支持，对借款人的征信系统进行联网，进而可有效应对“老赖”行为，保证出借人的权益。
陈杰介绍，“爱钱进”成立之初就有一个“未匹配”的功能，即如果借款人还了款，这部分资金还未被重新匹配给新的借款人，出借人可以实时提出。“未匹配”出现的金额和时间随机，若不及时提出，就又会被匹配出去。为了挽回损失，在“爱盈宝”的钱无法提现后，陈杰每天都盯着手机，一笔一笔地往外提，有时只能“抢”到几块钱。
陈杰发现，“未匹配”可提出的金额逐月在减少，很多投友们担心“未匹配”这条最后的退款通道也被关闭。
“爱钱进”平台工作人员在线上招待会上提到，平台现在每天大概有回款6000万，让大家本息“下车”可能也就是2-3年，“未匹配”不会停。
据可查证的时间，早在4月23日，部分用户的“爱钱进APP”上出现了一个名为“债权商城”的新功能，引导出借人把无法提出的资金兑换物品。这种机制下，出借人可先以1:1的比例将无法取出的人民币兑换为天天币，然后用天天币在平台购买物品。出借人普遍认为，“商城”的物价比市场要贵，如一袋大米要140多元。
6月1号左右，债权商城全面上线，6月5日下午，“未匹配”的按钮也在“爱钱进APP”上消失了。据多位出借人表示，“爱钱进”客服一直对关闭“未匹配”的行为予以否认。
北京德和衡（上海）律师事务所副主任、高级合伙人陈健民律师指出，“爱钱进”通过“商城”来助力兑付，本身就很奇怪。因为“爱钱进”本来是提供中介业务，如果其业务完全合规，即便出现了违约，也无需平台去兑付，应当由实际的借款人来兑付。现在爱钱进做了“商城”的副业，出现了平台兜底兑付的情况，难免让人觉得其从事借贷的中介业务不合规。
公司曾宣称100%本息保障
“爱钱进”在APP和官网上宣传自己为“靠谱的互联网金融平台”，并提出“7大模块，控制您的资金风险”等宣传语，罗列了“中国互联网金融协会会员”、 “银行资金存管”、“等保三级备案”等信息和相关证照。2020年6月9日，爱钱进发布官方公告称，公司已接入金融信用信息基础数据库（即人民银行征信系统）。
不少出借人表示，正是因为“爱钱进”宣称证照双全且有“国家监管”的名头加持，他们才大胆放心地将自己的钱投入该平台。
出借人朱先生告诉记者，“爱钱进”曾在官方微博和纸质广告上向外宣传该平台有“100%本息保障计划”。记者查询爱钱进官方微博，该条微博已经消失。
此外，天眼查信息显示，“爱钱进”曾在2019年4月19日，因虚假宣传、违反广告内容管理规定受到行政处罚，罚款5万元。
“一开始平台说爱钱进是国家监管，华夏银行监管账户，就无限增加了信用度，我就开始特别相信他们，没有过什么疑虑，” 出借人尹悦告诉记者，自己在2018年陆续投入了大笔资金，目前有100多万元无法提现。
2020年5月末，一些出借人陆续拨打华夏银行客服电话，要求银行提供出借人转账记录的存管流水，客服回复称无法查询出借人存管流水和现有余额。
7月3日下午，记者以“爱钱进”出借人身份致电华夏银行，客服表示：“出借人和借款人网贷业务未在我行开辟实体账户，请通过爱钱进平台查询。”
第三方研究机构透镜公司研究创始人况玉清指出：“这些宣传使得平台在出借人面前显得合规可靠，但是实际上存管银行不可能给平台承担责任。”
2017年2月22日出台的《网络借贷资金存管业务指引》第二十条、第二十二条明确指出，存管人不承担借款项目及借贷交易信息真实性的审核责任，不对网络借贷信息数据的真实性、准确性和完整性负责；商业银行担任网络借贷资金的存管人，不应被视为对网络借贷交易以及其他相关行为提供保证或其他形式的担保。
2018年9月27日，“爱钱进”在官网公告上宣布与中吉财富融资担保有限公司合作，推出“担保偿付责任计划”。记者联线人工客服询问担保事宜，对方称因业务调整，“爱钱进”与该公司的合作已于2019年10月终止，现担保公司为黑龙江鼎盛融资担保有限公司。记者查询“爱钱进”官网公告，没有发现关于担保公司更换相关事宜的通知。
据“爱钱进”平台的客服介绍，参加“担保偿付计划”的借款人若出现还款逾期，将由担保公司在责任金专项账户余额范围内为参加该计划的借款人所对应的出借人进行偿付，超出责任金专项账户余额范围，未能覆盖的风险，由出借人自行承担。
“许多公司违规担保，里面涉及的担保机构根本无法真正提供担保服务。这些担保公司往往也是公司自己的关联方，左手给右手做担保，”第三方研究机构透镜公司研究创始人况玉清表示，“担保公司注册资本只是一个考量的标准，比如说，担保公司只有一个亿的注册资本，但是平台上它担保的项目已经超过100个亿了，这个项目的100亿出现1%的坏账，担保公司都承受不起。”
左图为爱钱进法人董祺在多个公司任职，右图为爱钱进牵扯一桩“骗贷”的报道
记者调查发现，“爱钱进”与多个公司关系复杂，并多次因借贷纠纷被起诉。
公司变更记录显示，“爱钱进”的母公司上海榕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曾历经两次“换头”。2019年5月，上海榕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由凡普金科企业发展（上海）有限公司更名而来，凡普金科的原名为普惠金融信息服务（上海）有限公司。
天眼查信息显示，爱钱进共涉及18起法律诉讼，包括因借款合同纠纷、名誉权纠纷、服务合同纠纷等共8类案由被他人或公司起诉，被告名单中除了包含母公司上海榕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外，有9起法律诉讼被告名单中包含凡普金科集团有限公司。
此外，爱钱进还曾经卷入挪用平台出借资金给关联公司的风波。
据蓝鲸财经2020年5月13日报道，一家名为任买科技的员工与医美机构联合从“爱钱进”骗贷69万，而“爱钱进”疑参与任买医美业务。
记者调查发现，任买科技公司法人为凡普金科创始合伙人张帆。在工商关系上，任买科技和爱钱进无股权关联，仅张帆在爱钱进担任监事，其在2018年退出凡普金科董监高职务。
爱钱进退出“打折下车”方案
在“未匹配”功能下线的同时，“爱钱进”平台上线了“应急折让通道”，也被称为“打折下车”方案。出借人可填写折让比例，向平台提出转让申请，即出借人自愿放弃部分利息或本金，方可加快债转提现速度。爱钱进在应急折让通道页面宣称：“折让比例越低，越能更快完成转让。”
但申请并不都能通过。据陈杰了解，钱越少越好出去，出资万元以内的出借人，8折9折就有希望退出。但出资5万左右的，折扣一般维持在7折或6折。出资10万以上的大户，很少看到打折成功的。王先生的一位投友还有60多万滞存，其中30多万是利息。他选择打54折“下车”，最后，除30多万利息一分不剩外，本金损失了4万多。
目前，由于出资数量和到期时间不同，不同出借人之间对维权方式的看法也不同。如2月份到期的人希望通过加快债权转让达到本息全回的目的，明年或者今年年底到期的，则希望平台拿出兑付方案。
但对于维权的目标，出借人们的意见却相当一致。陈杰说，她的维权诉求是“本息全回，到期兑付”，也就是说，本息都不可受损，并尽快把目前已到期的这一部分债权兑付出来。“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为什么要白送给他？”陈杰说，也有一些出借人提出了“本金不受损”的最低要求。
孙先生今年刚刚毕业，急需用钱，尚有二十多万无法提取，这是他的学费贷款、打工所得、父母和自己攒下来的钱，“如果这个钱这样就没有的话，那肯定是不可能接受的”。
记者发现，7月1日，“爱钱进”官微博还在回复客户称“一切在正常运转，从未让客户资金出现损失”。陈杰说，她已经很久不关注平台的线上招待会了，“一开始的时候确实相信他们，到现在已经完全不信任了” 。
陈健民律师指出，几乎所有互联网金融点对点借贷平台的爆雷，都与其业务模式不合规有直接关系。根据《网络借贷信息中介机构业务活动管理暂行办法》以及其中的“十三条禁令”，一个合规合法公司只是在借款人和出借人中起到中介作用。另外，平台有审核借款人资产的义务，但是该行业中借款方并不十分透明，这就造成出借人的资金可能被挪用，很多底层资产的来源也不符合《暂行办法》的要求。
7月2日下午，汪涵发布声明回应代言“爱钱进APP”涉嫌诈骗一事，称曾于2016年至2018年间为该平台代言，之后得知“爱钱进”产品出现兑付迟缓现象后，就多次联系平台，敦促他们解决问题。
北京东城区金融办相关工作人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其接到通知称“爱钱进”已被相关部门立案侦办。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陈杰、伊悦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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