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清和
一、第一首“情诗”由于《诗经》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诗歌合集，而《关雎》又是开篇，许多人便以为《关雎》是中国的第一首情诗。如中华书局出版《古典诗词漫话》丛书中的《闲坐说诗经》（金性尧著，2004年版），介绍《关雎》一篇时，用的标题就是《最早的情诗》，文中说：“这首诗究竟是什么样的诗？情诗！《诗经》中的情诗多得很，《关雅》列在第一首，姑且当作最早的情诗，也用不着再在文王、拟氏身上钻牛角尖，而且，果真是文王想念未婚妻之诗，还是情诗。”
这种说法其实是错误的。
中国的第一首情诗年代更遥远，它涉及到中国第一个王朝的创立、“狐狸精”的传说、“人畜畸恋”的起源、“倒插门”的习俗……
它的作者是中国第一个朝代夏朝的第一个君主启的母亲，她的名字叫女娇，更为离奇的是，据说她是一只白色的九尾狐狸，她因此也成为中国“狐狸精”的始祖。
那是在大洪水时期。大禹继承父亲鲧的遗志，治水，顾不上娶妻成家，担心岁数大了会绝嗣，于是向天祈祷：“如果我到婚娶的时候，请上帝显示一些神物征兆来应验吧。”一天行到涂山（有四说：濠州即今安徽怀远、会稽即今浙江绍兴、江州即今四川巴县、当涂即今安徽当涂），一只九尾白狐来造访他，之后又听到涂山人的歌谣：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
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大意：寻觅配偶的白狐，九尾壮硕肥大；娶了涂山氏女儿，就能够繁盛发达。）
于是大禹说：“白色是我衣服的颜色，九尾是王者之证啊”。大禹娶了涂山氏的女子（住在女家，显然是入赘）。四天婚假（辛壬癸甲）之后，禹再去治水，三过家门不入。怀胎十月后，女娇生下儿子启。因为从未见到过父亲，启昼夜啼哭。
女娇思念丈夫，叫侍女去路上等候禹归来。久候不至，女娇于是作了一首歌：
候人猗兮（等人归来啊……哦……）
穿过岁月风烟，我们仍能从女娇悠长的深情呼唤里，体会到等待的急切与焦虑、爱的坚贞与厚重……
——这是中国最早的情诗！也是第一首“思妇词”。其辞称得上是“脱口而出无一娇柔装束之态”（王国维《人间词话》）。
此歌的名字有《候人歌》《涂山女歌》或《涂山氏歌》等，均是后人所起。
作为最早的南方音乐，此歌被称为“南音之始”。周公和召公时曾在那里采风，后人就把它叫做“周南”、“召南”。《诗经》、骚体所用“兮”字，源于此。
嗣后狐精多自称是“涂山氏后裔”，如蒲松龄《聊斋志异》卷一《青凤》中的狐翁胡义君说：“闻君祖纂《涂山外传》，……我涂山氏之苗裔也。”长白浩歌子《萤窗异草》二编卷三《艳梅》中的狐媪说：“予本涂山氏之裔。”
据历史学家解释，所谓“涂山氏九尾狐”，是指涂山部落以九尾狐作为图腾——可能是事实，但很扫兴。
二、古代文学早期的“性爱”表达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应该说，早期的“性爱”表达较简洁含蓄，如，《诗经》“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无使尨也吠”（《国风·召南·野有死麕）、“在我室兮，履我即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国风·齐风·东方之日》）等。
宋玉《高唐赋》：“神女自荐枕席，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此后，“云雨”意象成为男女交欢的隐喻，以致李商隐有诗：“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有感》）
汉代张衡(地动仪的发明者）《同声歌》，描写“情好新交接”的情景：“重户纳金扃，高下华灯光。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这可能是中国最早描写洞房花烛夜的诗句了。这里所列之“图”，应该就是“春宫图”。
南北朝的“吴声西曲”是表达男欢女爱的情歌，但基本上是艳而不淫，如著名的《子夜四时歌》：“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虽然直接描写秋夜帷幌里男女亲昵，但还是较为含蓄。
三、中国的第一篇色情文学距今约2100多年前，西汉文学家司马相如（约前179—前117）创作《美人赋》，其中有描写：
于是寝具既陈，服玩珍奇，金鉔薰香，黼帐低垂，裀褥重陈，角枕横施。女乃驰其上服，表其亵衣。皓体呈露，弱骨丰肌。时来亲臣，柔滑如脂。
不过，这里只是女子的挑逗而已，作品主角坐怀不乱，“脉定于内，心正于怀，信誓旦旦，秉志不回。翻然高举，与彼长辞。”
刘大杰认为：“这是中国第一篇色情文学。他用最细密的描写，大胆的态度，以及清丽洁白的文句，去表现一个色情狂的女子。……文字的外衣，虽是那么清丽洁白，而里面却蕴藏着火一般的情欲，以及发狂一般的肉感的引诱力。这是中国最上等的诲淫文学，也是最美丽的肉感文学。他只写到恰到好处，适可而止，不像后代的小说，专写那种不近人情的恶劣部分，而缺少他这种美丽的情调和动人的画面。”（《中国文学发展史》重印初版，百花文艺出版社2007年，79-80页）
东汉蔡邕（133—192年）著有《协和婚赋》，从标题可知这是一篇关于新婚的大赋，全景描述从迎亲到洞房夜诸过程。因全文已然散佚，难以遽下断语。但从流传下来的一些残文，如“长枕横施，大被竟床。莞蒻和软，茵褥调良”、“粉黛弛落，发乱钗脱”中，可以看出描述相当大胆直露。钱钟书称：“然则谓蔡氏为淫媟文字始作俑者，无不可也。‘钗脱’景象，尤成后世绮艳诗词常套，兼以形容睡美人。”（《管锥编》第三册第1018页，中华书局1979年）。“始作俑者”，聊备一说。
【作者简介】王清和（男），北京人。除历史论著、译著外，在海内外发表大量诗、散文、随笔、评论等，曾在多家报刊有专栏。近年出版有《金瓶梅揭密市井私生活》、《金瓶梅词话》（校点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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