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2月18日，对越还击战打响第二天。我所在的31师92团无坐力炮连，支援步兵攻打那发大桥越方一侧的658高地，团里派到二营坐镇的副政委吴文忠直夸“82无，打得好！”
下午四点半，连队奉命撤下658高地。巴南棍一带已经基本平静，回撤自然十分顺利，不到一小时就肩扛火炮扶着伤员回到桥北。
658高地进攻战斗经过图
踏上自己的国土心情大为轻松，捧起清凉凉的河水洗把脸，舒服极了！虽然两天一夜没合眼，大家还是兴奋异常，七嘴八舌地回顾战斗场景。三排长宋金平肩挎冲锋枪，绘声绘色地展示着自己的手枪套。枪套被子弹穿了一道沟，通条都打弯了，人却毫发未损，只是上衣后背让子弹斜着撕开半尺长个大口子。
副连长王登科站在旁边取笑：“宋金平的屁股还是大了点，要是再小两公分，也不至于损坏装备啊。”
幸亏宋金平长得苗条，换个胖子还不得从头穿到脚？
晚饭后，战士们躺在路边睡着了，指导员周国顶正往本子上记什么，通信员邓爱和在旁边打电筒照亮。
听见脚步声，老周没抬头就知道是我：“你带的后勤组还有什么情况？”
“张开祥冒着机枪扫射冲上去抢救伤员，应考虑报功。只是……”
“说吧！只是什么？是不是担心和文祥？”老政工厉害，你心里有事别想瞒过他！
本文作者许向斌战后看望二班副班长和文祥烈士
我对和文祥的伤势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在抢救乔国林的同时指挥后勤组把他送下去，说不定能多争取几分钟。我不无内疚地说：“不知道和文祥能不能活过来！”
老周没接话茬，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这一仗，弹药送得非常及时，全连新兵老兵表现都不错。后勤组的同志特别辛苦，送弹药救伤员还得保证伙食，要多鼓励，注意安排炊事班抓时间休息。”
原来，大家嘻嘻哈哈说笑打闹的时候，指导员已经把各排的作战情况收集上来，这功夫正在整理笔记。
说到笔记，不得不铺垫两句。战前接上级通知，过境后一律不准携带书本纸张，连队干部也不例外。我知道这是为避免泄密，却实在不近情理。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基层指挥员连个笔记本都不让带，再精明的脑袋也不够啊！我自然绝对服从命令，没敢带一张纸。
当指导员的老周更要模范执行规定，不过人家老同志有心计，早在过桥前就交代通信员：“到巴南棍营房附近注意搜索，看能不能找到个笔记本。”
今日巴南棍检查站，当年我们从这里突破
邓爱和在炊事班背了几天罗锅，打响前抽到连部当通信员。这个南京军区调来的老兵，个头不高却满脑袋精明，刚过桥就钻进公安屯营房，在黑洞洞的残垣断壁里完成了“搜缴笔记本”任务。至于笔嘛，老周早有准备，上级又没规定不准带笔！
第二天天刚亮，战士们还在路边呼呼大睡，我担心炊事班做饭暴露目标，起身去查看散烟灶，远远望见一辆吉普车停在路边，廖副团长跨出车门。我跑步上前敬礼，老周也快步赶来。望着河边和山坡上倒头酣睡的战士，副团长欲言又止。
老周把首长让到路边：“廖三号，说吧，什么任务？”用代号称呼首长是野战军的习惯，团长一号、政委二号、副团长三号、副政委四号、参谋长五号……依次排列。一个职位往往有几个副职，所以一般在代号前加上姓氏。
“这两天82无相当辛苦，全团没打响就让你们上，听说已经有减员了？”廖副团长压低平常惯用的大嗓门。
我如实报告：“包括配属边防团作战，共伤亡11人。”
“团长政委和二营一致认为你们打得很好，边防14团也通报了你们那个排的情况。”
说起廖三号，我们年轻干部对他是又敬又怕。敬的是老首长50年代初期入伍，经历过部队的大风大浪，典型的职业军人；怕的是廖副团长从来都是满脸严肃，我当兵七八年，压根儿就没见他笑过。在机关工作时，只要听说廖三号来检查工作，弟兄们个个提心吊胆，没有人奢望从他嘴里能得到一句表扬，偶尔露出“还行”俩字就谢天谢地了。
现在，竟然连廖副团长都说咱打得很好，我心里美滋滋的。不过，老周我俩都清楚，首长亲自来到连队，绝对不是为了专程送几句表扬。
在机关多年，我深知廖副团长冷面热心，对弟兄们没说的。趁首长点烟的功夫，我不失时机地叫苦：“谢谢首长的关心，不用表扬，让后勤多给我们发点给养就什么都有啦！最好能搞几条烟，这群烟鬼昨天下午就断顿了。”
老周没吭气，静等首长下文。
廖副团长没理我，四处张望着问：“吴忠尧呢？”
老周赶紧报告：“连长昨天负伤的拇指有点感染，到卫生队处理伤口还没回来。”
“连长也伤了？为什么不报告？”廖副团长的脸沉下来。
老周我俩几乎同时回答：“轻伤！”
“减员十多个，不少啊！”
老周简单解释：“牺牲两个，重伤三个，还有两个不太重也送到医院，剩下几个没下火线，实际减员只有七个。”
廖副团长的脸上露出忧虑：“那也不算少。几个轻伤员怎么样？”
我明白，首长这是要交代任务，赶紧表态：“问题不大，几个兵包扎完都回来了，情绪还不错。”
转眼，副团长又恢复了通常的严肃相，只不过言语中似有歉疚：“那就好。本来准备让你们马上出发，配属一营去打104，不过战士们太疲劳了，再给你们半天时间休整，天黑前必须追上一营。”
“没问题，请首长放心！”我和老周异口同声。
廖副团长回头招呼警卫员：“去，到车上把剩下的几盒烟全拿来！”
等到王登科睡眼朦胧地凑过来，吉普车已经开动了，几盒大重九瞬间转到他手里。我和老周站在原地挥手，王登科举着香烟兴高采烈地跟在车后，边走边喊：“谢谢啦！谢谢首长的大重九啊——”
老周我俩不会抽烟，没必要跟这个烟鬼计较。当然，我知道他肯定不吃独食，用不到下午，几盒大重九多半会变成老兵们的战利品。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许向斌，河北唐山人，1970年参军，历任指导员、副教导员。1979年参加对越自卫还击战，连队立集体一等功；1984年参加“两山”作战，所率营的二连获“者阴山钢刀连”荣誉称号。1986年转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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