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美人(秦美人为什么关服)

已完结

我那便宜儿子登基的时候,我在我的长乐宫都要笑疯了。

你见过没争过宠却苟到太后这个位置的人吗?你见过没争过宠却得了一个便宜儿子的人吗?

诶,巧了,我就是。

便宜儿子登基以后最开心的除了他本人就是我了,谁让咱命好,刚进宫没多久就认了一个儿子,认了儿子没几年就耗死了老皇帝呢?

我名义上的娘虚情假意来看我的时候,我躺在贵妃塌上正吃着我的柑橘,满脑子都是小厨房今日备下的冷串,好不惬意。

“太后娘娘,秦夫人来了。”鹤若是我从府中带来的侍女,说是侍女,她更像我的小姐妹。

毕竟谁让咱当年穷,没钱买丫鬟,也就得亏鹤若没见过世面,被我用一盘糕点骗走了。

我也没想到她能陪我这么久,能陪我经历这么多事以后都不离开我。我经常想鹤若为何不离开去宫外寻找她的自由,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最后鹤若和我说是我的魅力太大,还让我别瞎想。

眼下我只能急匆匆放下手中的果盘,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裙发饰,确认无误后才搭着鹤若的手慢悠悠地走到正殿。

殿里的夫人神色焦急,看见我来也忘了规矩,自顾自地走上前扯住我的衣袖开口道:“秦清清,新帝登基有我们秦家一份功劳,你快同皇上说说,让你幺妹入宫。”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将衣袖自她手中拽出,摇曳着落座于上位,捧着茶盏喝了口茶才笑着开口:“哀家是太后,秦夫人见了哀家可曾问安?传出去倒是让人笑话秦家家风。”

秦氏估摸着我也不能这么扶了她面子,毕竟数日前我还低眉顺眼唯唯诺诺,量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我今日的威风从何而来。

笑话,前些日子我和江昭宥还得依仗秦家,怕他们暗地使诈不得不服,如今江昭宥都登基了,那我还怕他秦家什么?

哦对了,江昭宥就是我那个便宜儿子,只比我小了三岁。

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可不就为了今日么?我冷笑着看了鹤若一眼,鹤若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秦夫人不是初次入宫,如今怎么这般没规律?若是忘了规矩那我便教教夫人,再者,太后娘娘幺妹若入了宫岂不是乱了辈分?”

鹤若同我对视一眼,笑着继续往秦氏心窝里插刀:“若小姐进了宫,该唤太后娘娘什么呢?奴才愚笨,还请太后娘娘赐教。”

我抬眼盯着面色苍白的秦氏,笑的格外灿烂:“她该唤我。”

“母后。”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江昭宥说的。

“秦夫人当真好雅兴,今日来找母后谈心,只是不知这醉翁之意是否在酒?”江昭宥招招手,召来两个侍卫,向我请罪,“是儿臣不好,未让侍卫严加防范,以至于让蛇鼠扰了母后清静,还望母后恕罪。”

不不不不,你可是我的好大儿,是这普天之下的皇,你哪里有罪呢?错在我,都在我,都怪我没狠心直接把她扔出去,怪我非要逞一时之快脏了你的眼。

可我能这么说么?当然不能。

我强装镇定地挥了挥手,下令逐客:“既如此还留那些蛇鼠作甚?还不快丢出去还哀家清静?”

秦氏被请走了,侍卫退出去了,鹤若也下去了,真好,我又能躺着吃我的柑橘了。

“母后。”

我刚剥好的柑橘吓得掉在地上,有点心疼,于是我捡起来吹了吹。

江昭宥从我手里抢过那颗可怜的柑橘,面色不愉地盯着我:“这东西脏了便不要了。”

皇帝都开口了我能怎么办?

“哀家知道,不用皇帝来教,其实何止是这柑橘,人也是如此。”

我相信,我的好大儿一定能听懂。

“儿臣已下令三日后于御湖旁举办赏花会,届时三品以上官员家都会送人进来,还请母后替儿臣长长眼。”江昭宥说完这话就离开了,我撑着下巴愁了好一会,这傻儿子不但没听懂我的意思,还给我招来这么大一麻烦。

就很无奈。

谁想和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一起吃东西,更何况这寒冬腊月的,你让我去赏花?还去御湖边?

我看江昭宥不是想让我赏花,他单纯地就是不想让我好过!只不过明日去御湖里还能见着鱼么?

我唤来鹤若,一脸严肃地吩咐她:“吩咐下去,明日哀家午膳时要用鱼,且让他们准备着吧。”

鹤若点点头走了出去,眨眼的功夫又回来替我捶腿:“太后娘娘,这后宫又要迎新人了,咱们该如何是好?”

原来她听到了啊。

我打了个哈欠,都怪宫里的炭火太旺,总熏的人昏昏欲睡。

“不如何,哀家只管做好太后,只要皇帝是他,哀家就不可能出事。”

毕竟我和江昭宥可是有过过命交情的合作伙伴啊。

鹤若还说了什么,可我懒得听了,索性挥挥手让她退下,自己翻了个身睡去。

养足精神才能对付那些娇花千金,只是可怜我才三八年华就有了细纹,改日得让江昭宥给我补偿。

02.

谁能告诉我这些小姑娘们不冷么?

当我披着狐裘抱着汤婆子走到御湖旁时就被惊呆了。三九天里小姑娘们只穿了薄衣,裙摆于风中起舞,摇曳生姿,抛去保暖问题而言,确实好看。

“臣女参见太后娘娘。”

众人看见我的反应倒是差不多,规规矩矩向我行李,虽然我也大不了她们几岁。哦不对,我大了她们起码五岁。

意识到年龄问题让我有点不爽,但为了保持住自己的仪态并没有表现出来。

我又一次落于主座,挥挥手:“免礼。哀家想着银装素裹红梅点缀的景不可一人赏,索性让皇帝下令传了诸位入宫,陪陪哀家这个老人家。”

我扶了扶髻上的步摇,心里疯狂吐槽。谁是老人家,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正是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好年纪。

可谁让我是太后呢?放眼整个后宫,还当真没人能大过我。

我想起齐疆昨儿留给我的任务,心里骂了几句他不讲仁义但还是要帮他。

“诸位莫怪哀家,皇帝后宫空着,哀家身处后宫吃斋念佛,看似养尊处优,却无人可说说交心话,更别谈儿孙承欢膝下……”

风有点大,吹的我眼睛有点酸,于是我趁机落了两滴泪。

鹤若大概懂了我的意思,于是一步跪在我的面前劝慰道:“太后娘娘莫伤心,皇上孝心天鉴,想来不日定可让太后娘娘舒心。”

好家伙,鹤若这么一跪倒像是提醒了那些千金小姐,于是我面前乌拉拉跪了一堆人。

我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夭了寿了,偏生我还不能表现出来。我一炷香前便让人去天承殿给江昭宥传了信,可他怎么还不来?

我用眼光快速地扫了一圈,很好,江昭宥一定是故意的。

“若是如此便是最好,哀家只怕皇帝醉心朝政,并不急于皇嗣。”我抬手示意鹤若起来,“诸位也快起,莫言受了风寒,说不定日后哀家还能与诸位再相见。”

说不定你们谁就成了我儿媳妇。

小姑娘们起身时都红了脸,与一旁的红梅当真的相配,所谓美人娇面不过如此。不过我觉得如果在殿内瞧着应当更美,毕竟这风这么大。

说来也是,我悄悄转头快速看了一眼御湖,果然和我设想的一样被冻上了。

那我能让江昭宥把湖给我凿了让我垂钓吗?我寻思我帮他这么大一个忙,让他帮我这么一个小忙也是应该的。

接下来的时间对我而言就是快乐与折磨,我怀里的汤婆子都换了三个可她们还没展示完才艺。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爱看才艺,如果不是美人,我可能早都走了。

我让鹤若悄悄记下才艺出众且家世出众的名,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帮大臣不安好心,送来的大多是庶女,剩下的一两个嫡女也都是年纪偏大。

到了末座时我意外地看见了秦家的女儿,不过并不是秦氏口中的幺女,而是旁支一个独生女儿。

那姑娘唤秦霁月,我记得我入宫前她还是垂髫年纪,小小一只随着父亲来秦家拜年,也如今日一般落于末座。

虽然我对秦家没什么感情,可秦霁月同那些女子不同,想来秦氏那日回了府应当和秦姥爷商讨许久才找来了秦霁月替他们幺女入宫探路。

多可笑,多年前我也是这么被送进来的,只不过如今我是太后,而我那个千娇万宠的大姐与四皇子被冷落一边。这日后的日子想来也是不好过的。

可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转了转护甲,冷笑一声,若我不成功,如今疯魔癫狂的怕就是我。

凭什么呢?凭什么我要替她入宫,凭什么要我成为她日后母仪天下的垫脚石,凭什么我要成全她。

所以当日的江昭宥找到我时,我也就犹豫了一会便同意帮他,而他认我做母亲,为此先皇还特意改了我的年纪,平白多加了十五岁。

其实先皇对我挺好的,没碰过我但好吃好喝伺候着,把自己最看重的江昭宥交付给我,甚至在最后牺牲自己成全了江昭宥来稳定朝局。

不过怎么牺牲的便是皇家秘闻,除了我也没人知道。

但这些都不重要,眼下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也就满足了。所以我留下了秦霁月,秦家人不想让她好,我就偏让她好,如此才会慢慢将秦家人磨死。

秦霁月也是个安静的,最起码在我把她带回长乐宫的一炷香时间里她一句话也没说。

我尴尬地喝了口茶,开口问道:“你可是秦氏二叔家二子的女儿?哀家记得先前见你时你还是小小一只,可爱极了。”

秦氏二叔是庶出,二叔的二子也是庶出,这样折腾下来秦霁月的身份自然高贵不到拿去,被拿来当棋子也是理所当然。

“是。”秦霁月终于动了,站起身向我行了个礼,“霁月见过太后娘娘。”

“免礼免礼。”鹤若快我一步扶她起来,秦霁月虽说出生不高,可举止却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最关键是她安静,这点就很讨我的喜欢。

“你倒是个好孩子,如今后宫空置,皇帝也不愿纳美人,哀家想着若你愿意,先在哀家这的偏殿住些日子可好?也算陪陪哀家。”我困了,天杀的江昭宥非要折腾这些东西,不然此刻我还在睡觉。

我困了,我哭了。

“哀家,哀家尝尝羡慕平常人家的热闹欢愉,可是皇帝不懂事,哀家又喜欢你喜欢的紧,霁月便留下陪陪哀家……”

“母后既有如此期盼,为何不同儿臣说?儿臣自当满足母后。”江昭宥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向我行了礼便扫了一眼秦霁月,缓缓开口,“封……”

“回皇上,臣女是秦氏霁月。”秦霁月表情淡淡的,但让我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江昭宥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继续说:“封秦氏霁月为美人,入住清芙宫东殿,择日入宫。”

秦霁月领旨退下了,江昭宥说了两句话也说前朝有事走了,鹤若把积极名单交给江昭宥以后也退出去帮我去盯着小厨房做鱼了。

长乐宫的殿内又只剩了我一个,于是我又一次随意躺在了贵妃塌上。我记得我初入宫时反应和秦霁月差不多,先皇心疼我年纪小就赐了长乐宫和高位,他那时也常来,来了便是同我说说话又离开。

我觉得先皇一定在我身上看见了他那几个早逝的公主的影子,也是,若是那些公主还活着,也和我差不多年纪。但是她们没了啊,和我一样。

我躺在榻上打了个喷嚏,笑着睡了去。

秦氏清清和太后秦清清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懦弱怕事的秦清清自入宫便死了,秦清清怎能活到现在呢?

我伸手拉过一边的毯子盖在身上,我想我一定早上受了风寒,不然头怎会这么疼?江昭宥个混蛋,封妃这么简单的事,偏偏让我在湖边坐了半天。

明日,等明日我就去找他要一株人参做补偿。

03.

我去找江昭宥要人参的那日,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愿望。

愿望吗?我坐在木椅上认认真真想了想,看着江昭宥一脸严肃的模样先笑了出来。

“原先没进宫时我只想好好活着,那时战火不休息虽说先帝圣明将军神勇,可战争对于百姓而言依旧是累赘,会让百姓苦不堪言。所以我那时就想,若能活着长大,日后要去江南看看水乡风光,感受一下佳人柔情。”

“后来呢?”江昭宥放下了朱砂笔,也侧着头专注看我,眼里有我不曾见过的深情。

我抿了一口茶,贼苦。

“后来爹爹派人于滨州找到我,送我来了京城,抬了身份做为秦府女入宫侍奉先皇。入宫不久就捡了你,没过几年先皇就驾崩了,于是我就想着能照顾着你也挺好的,最起码我能不辜负先皇对我的恩情。”我抬手比划着,努力向江昭宥传诉着我的梦想。

“后宫中能有我居身之处,身边有个能说话的贴心人,院里能有个小摇椅。嫔妃定时请安问好就能不来烦我,日日能有好吃的鲜蔬果点就行啦。”我冲江昭宥笑了笑,“做人嘛,不能太贪心。”

所以我会舍弃自己曾经下江南的梦想,安安分分地遵守同先帝的约定照拂江昭宥同他的后宫,规规矩矩的在我的长乐宫颐养天年。我可以一生不尝男欢女爱的滋味,我可以一世只做太后秦氏,我可以不做秦清清。

其实我也知道江昭宥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毕竟前朝逼他逼的紧,秦家又因为几番削番而虎视眈眈,所以他需要确定我的立场来保证我不会和大臣串通一气。

江昭宥是个心思缜密沉熟的孩子,从我第一眼见到他我就清楚,也因此我绝不可能同他做对。

懂事识大体,大概也是先皇放心将他交给我的原因之一。

我永远记得先皇在床榻上心甘情愿喝下毒药后对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清清,你要替朕照顾好宥儿,朕先走一步了。”

毒药是半个时辰后发作的,在这半个时辰里先皇召去了当日被秦家扶持的四皇子。等我赶到时,先皇双眼未闭死不瞑目,而寝宫里只有吓傻了的四皇子。

紧接着赶来的江昭宥让御林军拿下了弑父的四皇子,四皇子以头抢地大喊自己冤枉,可没有人会听他说的话。

四皇子畏罪试图自裁于天牢中,却被人救下。江昭宥召了太医救回他一条命,四皇子自此落寞全然没了往日风光。

江昭宥拿着先帝亲笔密诏登基,不顾理法免了我的活殉又尊我为太后。老臣跪殿时江昭宥也只是淡淡回一句朕乐意。

我又怎么会背叛这样的江昭宥呢?我可是亲眼见过他挖了一个收了人好处送人到他床上的小太监的眼睛啊。

“母后倒是活的明白。”江昭宥轻轻笑了声,走到我身边拿走了被我嫌弃的茶,“这茶苦,是儿臣用来提神的,母后可以用些点心。”

我点点头,刚想抱着我的人参回我的长乐宫同霁月聊天,却听闻小太监来报秦家大人求见。

于是我放下了人参,重新落座椅上,不顾江昭宥的惊讶,笑眯眯道:“宣。”

江昭宥似乎很喜欢我偶尔的不讲礼数,点了点头便又走回了他的龙椅前坐下。我瞧瞧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果然,某些时刻我同江昭宥有着出奇的默契。例如此刻我想着如何让秦老爷出丑,他想着看秦老爷如何出丑。

“老臣参见皇上,请皇上圣安。问太后安。”秦家老头自我入宫后便在没与我相见,今日一见除了苍老不少,别的倒也没什么变化。

一如既往的虚伪惹人厌烦。特别是他不大的眼睛总眯成一条缝,总有一天我要让江昭宥下旨把那双眼缝起来。

“免礼,秦大人入宫所为何事?”江昭宥在处理正事时倒是很人模狗样,最起码在我眼里是如此。

秦老头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江昭宥,似乎是想请我出去。

笑话,还有我不能听的?当年先皇在时我还替他批了不少折子,虽然是先皇说我写。

“大人不必如此,这天下事哀家都能听得。这是先皇就给哀家的特权,大人若有不满,便去同先皇参哀家,看看先皇是如何反应。”我想装出些气势,只能拿起桌上的茶又喝了一口。

呸,还是苦。

我瞥了一眼江昭宥,这傻孩子快绷不住笑了。

很好,江昭宥在我的小本本里又被记下一笔,这一次高低非让他给我凿了御湖准我去垂钓。

秦老头大概也没见过我这么回他话的,只僵着脸回我:“臣不敢。”

他怕死,那我就故意让他去死。抓住他的命门就能让他乖乖听话,这也是先帝教我的,你别说真还挺好用。

我没想到啊,秦老头在我面前不敢,但在江昭宥面前却很勇,直接问江昭宥为何要撤了他那宝贝废物幼子在户部的职位。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觉得秦家在他的带领下又离覆灭近了一步。

“臣幼子虽不羁放纵,却不必受如此重罚,陛下将他交由臣,臣自然会管教,还不劳陛下如此费心。”秦老头义愤填膺,如果这份愤慨不用在自己身上,而是替其他明臣开拓我也能敬他是个忠臣。

你说说这人老了怎么还就糊涂了呢?我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这幼子来得不易,大概是因为护子心切。

毕竟偌大的秦府只有两个儿子,其余的都是被他当棋子养的女儿,还有不知道散落在哪儿的遗珠。如果当年先帝不让他送个女儿入宫,我怕还同鹤若在滨州流浪衣不裹体地讨着生活。

“秦大人莫不是昏了头竟敢来教皇上做事?秦家的好儿郎做了什么好事秦大人能不知晓?仗着秦家权势为所欲为,强娶民女逼的女子自尽!在街上仗势欺人暴打幼儿只因幼儿冲撞了他未曾道歉。”我手一拍桌子,指着秦老头的鼻子质问,“秦大人,你当真不知?你当真能教育好?!”

“如今的天下皇上说了算!你秦家人皆是皇上的士,尔等所作所为代表的都是朝廷!丢的都是朝廷脸面!就算今日皇上将你那幼子贬入大牢也不足为过!你还有脸面圣?哀家若是你早都躲起来绝不露面!”

说累了,再喝口茶缓一缓。

放下茶盏的那一瞬间,我想一定要让内务府把江昭宥这儿的茶给换了。

“哦,哀家忘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来秦大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盯着气的满脸通红的秦老头,笑的一脸挑衅。

秦老头气冲冲地来,灰溜溜地走。我抱着我的人参,大获全胜心情舒畅。

我坐在椅上十分得意,但总觉得怪怪的,刚才光顾着骂他,结果好像把我自己也骂进去了?好像也不太对,我脑子有些糊涂。

“母后下次将此事交给儿臣就好,何苦动这么大的肝火?”江昭宥走过来替我捏了捏肩,这是他一向用来哄我的法子。

“哀家老了,能替你多背些骂名也算多进一份责,日后见着先帝也能不让他生气。宥儿,你是天下的明君,你要做天下人的皇帝,可记住了?”我放弃了思考刚才的问题,不再多做纠结,故作老成地教育他也提醒他。

江昭宥,你我身份悬殊,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你也只能享我这些庇佑,别的心思你想都不能想。

你是皇帝,我是太后,我们只能是母子。

“是,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那日直到我抱着人参走,江昭宥也没再看我一眼,我也没回头。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们本也就该如此形同陌路才对。

04. (6.21更新)

近日也不知怎么,总是梦见往前发生的事,总想起还在滨州时经历的种种。每次从梦中醒来都会惊得一身汗,也找不到鹤若的身影。

这样说起来,我和鹤若同寝而眠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自打我从她那里无意间看到江昭宥的香囊后就没怎么让她守夜了。

可我还是很怀念,怀念鹤若在我惊醒时轻轻拍我背的温柔, 她总说不要怕,可我从不曾真正心安。

我藏着大秘密,自然比让人提心吊胆的多。

于是今天被惊醒以后,我直接靠在床上直到天明。我怕黑,可我更怕寂寞,所以先帝走后的长乐宫再也没有彻夜亮着的宫烛,也没人再来彻夜教我权谋国事。

“清清果然聪慧,一点就透。”先帝总会这么夸我,夸奖之后一定是我心心念念的吃食。

他也总嫌我贪吃,却从未克扣过我,甚至划了几个御厨给我建了个小厨房。其实我好想先帝啊,如果先帝还在,我完全不用这么累的。

鹤若进来的时候大概也被我吓了一跳,顿了顿才走过来服侍我更衣:“太后今儿怎醒的这么早?奴婢还以为您要睡到日上三竿呢。”

“鹤若,你为何也自称奴婢了?”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觉得陌生,我什么时候眼角也生出细纹了?明明昨儿还擦了香膏,看来做人还是不能熬夜通宵。

我叹了口气,为自己逝去的美貌和青春哀悼。

“奴婢,奴婢得守宫中的礼啊。”鹤若有些慌乱,她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么问,连给我上簪子的手都在用力,扯痛了我的头发。

但我没吭声,毕竟这也不算很痛,并非不可忍耐,而我也没那么娇气。

“鹤若,咱们相识多久了?”我拉着她的手走到桌前坐下,亲手舀了碗粥递到她面前,“喝吧,陪哀家用个早膳。”

鹤若低头喝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鹤若,你我初相识是在滨州,那时我同娘亲被秦家大人留在那,手里银子虽不多却也能勉强裹腹。那日我同娘亲上街采购过冬的衣物,刚出巷口就见了你缩成一团躺在客栈外。”我看着鹤若的神情淡淡地笑了笑。

“你那时穿着一层薄衣,冻的不会说话了。娘亲心善,让我给你拿了一块糕点又把你带回家,连我的新衣都给了你。你醒来以后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自己家在何处,后来才知道你家人被奸臣贼子所害,只活了你一个。”我伸手握住鹤若瑟瑟发抖的手,把碗从她手里拿过,接着道,“娘亲说要留你下来那日,你也是这样,抖的不成样子。”

“不,不是的,不是!”鹤若甩开我的手,指着我的鼻子涨的满脸通红,人却一直在往后退,“你说谎,你说谎!”

啧,本事没有,脾气倒是涨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昭宥给她的底气。

我并不在意,毕竟她是鹤若,陪了我好多好多年的鹤若。

“怎么了?哀家哪里说错了吗?”我笑着盯着她,看着她越来越恐慌的神情就越满意。

鹤若一直退着,直到退到门前才抱着头蹲下身,崩溃大哭:“是你!是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这一切本来都属于我的,爹爹的重视,皇上的喜爱,太后的殊荣,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不。”我打断了崩溃的鹤若,笑眯眯地宣判她的死刑,“这一切属于秦清清。而秦清清是谁?她可以是任何人。”

“鹤若,秦清清可以是你也可以是我。你要知道,从你决定让我替你入宫互换身份时,你就已经不是秦清清了。”我站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向鹤若,“是你哭着求我让我替代你入宫的,你难道忘了么?”

“爹爹自我四岁起便没见过我,你与我互换他定是认不出来的。”我挑起鹤若的下巴,看着她充血的眼睛一脸挑衅地帮她回忆,“鹤若,我求你,你替我入宫,你是秦清清,救救我,求你救我。”

“鹤若,是你一手造成今日局面的。当日你怕凶险亲手放了荣华,如今安稳下来便想求着我还你?鹤若,哪里有这么好的事呢?”我松开鹤若,重新走回桌前坐下,撑着头看她,“你若安安稳稳的哀家也能护着你风风光光的,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了做皇妃的念头。”

笑话,她要是成了皇妃,秦家老头就会知道这个秘密,到时候第一个带头造反的也绝对是他。

我答应过先帝,要替他守好这个江山。江昭宥大了,前朝不需要我插手,那我就更要守好整个后庭,防止某些人动不该有的心思。

“鹤若,你真蠢,这么多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又蠢又懦弱。”我嘴上强撑着,心里却止不住的发苦。

滨州战乱的时候都没分开我们,饥荒大旱我们也互相扶持着撑了过来,但最后却在盛世里兵戎相见,当真是造化弄人。

有些人同你共苦却不能同甘,说到底就是被权利蒙住了双眼,忘了曾经的誓言。向着新的诺言奔赴,早将苦难时的约定抛之脑后,自己的领域不在允许别人染指,满心满意都是未来的打好光景。

鹤若如此,我亦如此。

鹤若最终没受住我的刺激,拿着自己的簪子刺向了我,长乐宫外的宫人听到动静冲进来押走了鹤若。江昭宥赶来时一脸慌张,他应该也想不到我会主动推着他的计划加快。

他问我:“你何苦?”

是啊,我何苦。

按着他的计划,我看重的人都可以平安无事,可我非要牺牲自己重要的人来成全他,这大概是他眼里的我。

“皇帝,鹤若不能再留了。”

鹤若不能再留了,秦家也不能再留了。我要让所有知道我不是秦清清这个秘密的人都不能再开口说话,我不能让他们威胁到我的安稳。

“是。”江昭宥唤来太医为我治疗,秦霁月也日日来我榻前照料,世人都好好的,只是少了我的鹤若。

江昭宥动作很快,案子很快被查出,那日的粥添了药物,虽不致死可却能让人产生幻觉。药在鹤若的屋子搜出来,同时搜出来的还有一些陌生的书信,江昭宥大怒,下令彻查,还赐死了鹤若。

听说鹤若最后还在喊着她是太后,临了也没闭上眼睛,手里还死死地抓着全身上下唯一贵重的簪子,像是抓着她最后的稻草。

我没去问江昭宥为何要如此,也没问他为何要去招惹鹤若。如果不是他向鹤若放了风声,她也没有敢同我撕破脸面的勇气,思来想去这个狗东西怕是允了她后位。

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我爱极了也恨极了。

“母后莫言为那贱奴哀伤。”秦霁月替我剥好柑橘递过来,柔声劝着。

我尝了一口,还是很甜。

你看,没有谁离不开谁,我也不会因为谁而难过很久。

“哀家懂得,你有心了。”我的精神越来越短了,没说几句话就困了,干脆让秦霁月带人走了。

还好,这次的梦没有那些不堪的往事,秘密依旧保护的很好。

早说了,秦氏清清和太后秦清清永远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05. (6.22更新)

江昭宥很忙,所以我只能找秦霁月一起玩。而这个小丫头也格外聪明,总会出现在我想见她的时刻,例如今天。

今天是鹤若的头七,她死法不光彩,江昭宥也没将她风光厚葬,我也没为她争些死后的荣光。想她糊涂一世,轻易地踏入皇权争斗的漩涡,平白地丢了自己的性命。

我容不得让人背叛,故而对最后的鹤若也没什么同情心,只是偶尔想起当年那个递给我糕点的女孩也会觉得惋惜。

如果秦老头没有选中流浪的秦清清,我们或许当真可以一同在江南悠闲度日,我们或许还可以是彼此最亲密的家人。

只是没有如果,我们已经生死两隔。

鹤若与娘亲于地府相见时会不会同她控诉我的所作所为,而娘亲又是否会责备厌恶我呢?我想着那个无论何时都温婉如玉的女子,第一次动摇了我所坚守的诺言。

值得么?

为了先帝的嘱咐,为了江昭宥的江山,我牺牲了自己的情爱,牺牲了最亲近的人,牺牲了我的一切快乐。恪守尽职的充当着太后,尽心尽力地维护一方平衡。如今的富贵真是我想要的么?

我想不明白,所以当秦霁月进来时我还是靠在廊下盯着院中的桂花树发呆。

“如今还不是用桂花的时候哦。”秦霁月含着笑向我行礼,头上的步摇摇曳,点缀的美人更加摄人心魄。

我摆摆手,老脸一红。

我平日是有多贪吃?连秦霁月都知道了?我快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个毛病得改。

“哀家只是想着四年前的秋天,先帝亲手将这桂花种进长乐宫,先帝说这样哀家就又可赏花又可满足口腹之欲。”我站起身,走到了无生气的树旁,摸了摸树干。

“只是它已经很久没有开过花了。每年枝叶茂盛,但就是不开花,花匠无解,哀家也不懂。”我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近日来总是郁郁寡欢,这样很不好。

“可它是先帝种下的,哀家舍不得将它移走。”

哪怕我知道院中种树风水不好,哪怕我知道这是想让我永远被困在长乐宫里,我也舍不得清掉。

秦霁月倒是没再吭声,陪我又坐了会我才赶她走。也不是赶,只是有人通报她娘亲入了宫,眼下正在清芙宫等着她。

我坐在原地瞅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眼中写满了羡慕,原来奔向一个你爱的人的步伐会如此的快,原来有人惦念会让你失了所有礼仪。

不是我无病呻吟,而是因为这孩子刚才走的急都没和我说再见。

哪怕我位居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还是会被忽视,和当年的情况一样。

我心情不好,江昭宥身边的小太监来找我时我也板着个脸,等我登上城楼看见江昭宥的时候也不开心。

“母后。”

江昭宥倒是规矩,比他媳妇强。这让我稍微没有那么难过。

我点点头,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城楼风太大,我怕我喝风打嗝掉价。

一个成熟的太后,要喜怒不形于色,要成熟冷静,要稳重自持。这点我很清楚。

“母后,将近年关了。”江昭宥往我身边走了两步,“今年怕是要热闹热闹了。”

自从江昭宥认了我做母妃后,每逢年关我们和先帝都会在家宴结束以后一起窝在长乐宫涮锅子,守完岁他回他的府邸,我和先帝睡我的长乐宫,虽然每次我都是睡偏殿里。

而且先帝也会给我准备小红包,按着民间的风俗让我给他贺岁。礼尚往来,我也会给江昭宥准备个小红包压岁,虽然他每次都嫌弃,却也会乖乖收下,说些好听的话祝我千岁。

今年虽说也差不多,可到底多了个秦霁月,少了个先帝。虽有国丧在身,但也要宣有诰命的妇人入宫问安,家宴也少不了。说不定年过去了,后宫的莺莺燕燕也就多了。

其实我想过如何才能让后宫一直安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让江昭宥纳妃,我也想过让他借腹生子,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谁能惑乱宫闱,也没有谁会仗着母族一方强大。

当然,我也只能想想。

“母后今年有何愿望?”

江昭宥站在我身边,他高了我将近一头,我面色不改地看着远处江山,江昭宥侧脸低头看我。

他又问了我一次愿望,而我也不想再糊弄他。

“哀家愿天下太平,百姓可安居乐业。这世间再没有滨州战火,前朝也没有乱臣贼子,皇帝你能成为盛世明君。”我侧头,微微仰着头朝他笑了笑,“如此,哀家百年后便能瞑目。”

我至今忘不了家人惨死贼人刀下时不甘的眼神,忘不了滨州衣不裹体的自己和百姓,忘不了边疆百姓易子而食的荒诞事实。

我是个弱女子,被人捧在权力顶峰自然也要做出相应该做的事。我不要在高位寻欢作乐,我不要这天下清明却混乱,我不要江昭宥去继续扩大国土边疆,我不要百姓苦苦挣扎。

我曾问过江昭宥,何为明君。

江昭宥说让国力强盛,让旁的国家不敢觊觎就是明君。

“不。”我第一次打断他,也是第一次教授他别的知识,“你还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如果你一味去扩大北方无用的疆土,不光给自己的国家问天。增添不稳定因素,还会让边疆百姓因为战火饱受折磨。”

“宥儿,你要做的是以守为攻,武力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你要从根源出发。”

我永远记得江昭宥那时的目光,热烈又真挚。我知道这个孩子听进去了。

“母后,你当真是个奇女子。”我听见江昭宥夸我了,我笑了笑。

我不是奇女子,我也并非聪慧,我很愚笨,因为我只有想到自己曾受过的苦辱才能想出对策。

“莫夸,哀家让人备了锅子,走吧皇帝。”

我扶着江昭宥一步一步走下城楼,像当年我扶着迟暮的老皇帝一样。

“清清,朕最后悔的事便是发动北疆之战,虽攻下了那荒芜之地,却害苦了朕的百姓。你要教会宥儿,让他莫像朕一般冲动妄为。”

我回头看了远方一眼,雪花自天上落下静谧无声,内务府的小太监都说百姓在赶年市,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红灯笼,热闹极了。

我想这样的江山天下和江昭宥,应当不会让先帝失望。

“江昭宥,下雪啦。”

“是啊,御膳房备好糖葫芦了。”

何为太平?这就是太平。

06.(6.23更新)

秦霁月这个小丫头自打她娘入宫后便不怎么来我这玩了,听侍奉的人说他们主日夜都在练舞,我想大概是怕在家宴上丢了脸面。

其实没必要的,这丫头身段不算软,与其练舞我更喜欢她抚琴的模样。可江昭宥就爱看美人起舞,也不知道他是看舞还是看人。人也都知道,与其附和一个年老的太后,不如依靠英俊的帝王。

我很烦,往年这个时候我都是窝在宫里静静等待开饭,今年却要自己操心,偏偏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替我分忧。急的我干脆跑到乾清殿要走了江昭宥身边的一个老嬷嬷。

“太后莫急,今年因着国丧在身,皇上也下令不得大办,只召了几个皇亲国戚入宫赴宴。”老嬷嬷站在我身边翻看内务府送来的账本,低声哄我,“后宫嫔妃少,在京诰命不超十个故而大年初一也不会有很多人扰了太后清静。”

这个嬷嬷我是熟识的,她当年跟在先帝身边,先帝去后就跟在了江昭宥身边照顾他的起居。鹤若不在,也只有她在我才能心安些。

“好嬷嬷,这太让人头疼了。”我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哀嚎,“我觉得我这些日子都愁出白发啦。我都不漂亮了……”

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平静的接受自己的白发和细纹,没有哪个女子可以冷静的接受自己已经老去的事实,哪怕她是太后。

嬷嬷放下账本,从屋外端来了一碗桃胶燕窝递给我,笑着说:“喏,这可是仙丹妙药,太后喝了就可以青春永驻了。”

我知道她在哄我吃东西,也不想拆穿,接过来喝了两口就又放了下来。

“太后,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用膳了,这样不好。”嬷嬷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爱,思考了片刻还是走过来替我一件件拆掉头上的发饰,松了发髻替我揉着。

嬷嬷按的舒服,我干脆向后靠了靠,正好可以靠在嬷嬷怀里。不知道为什么,嬷嬷的身上也有些雪松香的气味,大概是因为在乾清殿呆的久了,身上也染上了这令人沉迷的香味。

我好想先帝,想那些我能偷懒的日子,想那些我带薪划水的日子。

我这几十年活的动荡坎坷,从京城流落到滨州,又从滨州被迎回京城,丢了家人丢了姓名。我为了报当年的救命恩换了身份,我为了报当年的知遇恩尽心尽职,这么多年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在想,我究竟能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其实从某些角度来说,我和嬷嬷的命运很像。一生都被困在这皇宫之中,一辈子都逃不出去。

只是我比嬷嬷幸运,我的命可以握在自己手中。

“嬷嬷,我好累啊。”我闭着眼,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太后是不能哭的。

“太后啊,您累奴婢知道,可这天下谁不累呢?”嬷嬷低声劝着,让我觉得她像极了普通人家里排解小女儿忧愁的母亲。

“您瞧瞧那些苦力人,寒天冻地的还在搬运着供人取暖的煤炭,那眼神不好的贫苦妇人还要做着女红补贴家用,还有那些儿童,没有银子买夫子的书就只能自己抄写。太后,谁不苦谁不累啊?”

嬷嬷很温柔,说的话也不刺耳。好日子过多了,我需要听这些事实来警醒自己不能松懈,我做的远远不够,这里和我设想的盛世还有很大的差别。

“可日子还是要过啊,年该来还是会来。太后,身在皇家已经很幸运了。”嬷嬷没再帮我揉,而是轻轻搂着我,“皇上争气,前朝一片清明,听说那些大臣的家眷都去街上赊粥赊炭来助百姓过个好年,家底不厚的大臣也都捐助个别孩童去私塾念书。”

“这民间都夸皇上好,是个明君呢。”

忍不住了,我想哭。

“江昭宥他已经是个明君了吗?”我哽咽着问嬷嬷,这大概是我入宫以来最失态的一次。

“是啊,皇上他已经是个明君了,假以时日皇上一定可以完成先帝所有的遗愿,开拓疆土,让我大襄无人敢欺。”

不是,先帝只希望江昭宥能善待百姓,他没想过让他儿子因为开拓疆土和自己一样背上骂名,他不想让江昭宥操心战事。

先帝说到底也挺自私的,把担子和年轻气盛的江昭宥交给我,他是解脱了,却让我日夜不得安稳。

但我不恨他甚至感谢他,如果没有先帝我也没有办法让江昭宥相信民间疾苦,也没有办法让他重视百姓诉求,更没有办法圆我自己的私心。

现在这样就很好,不能被谁再来打破了。我想起了清芙宫的秦霁月,那倒是个好孩子。

嬷嬷又哄了我一会,外面来人通报江昭宥来了她才退出去。我来不及收拾,干脆散着头发见他,反正原先一起守岁时也见过。

“最近没有好好吃饭?”江昭宥很凶,看了一眼被我放在桌上的碗,眉毛皱的能夹死俩蚊子,“这也没用多少,怎么回事?”

“皇帝。”我挺讨厌他不知分寸的,我不喜欢这样,因为这样我会分不清我的感情,我会站不住我的立场,我怕我会忘了初衷。

“哀家是太后。”

“身为儿臣理当关心母后凤体,这并无不妥。”

我和江昭宥互相盯着看,最后是他先低下头认了输。

“秦家有动作了,他们派了人去北疆找了四弟,明面上是去请秦氏回京过个年,暗中则带了不少东西过去,包括京城的防卫图。”江昭宥也不客气,自己坐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怎么这么甜?”

“要哀家做些什么?”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哀家吃过的苦够多了,还不能喝点甜果茶缓缓?”

“母后不用做什么,只需要年初一请秦家诰命入宫就行。”江昭宥看了看茶又看了看我,纠结半晌又说了句,“母后还是少用些甜的,虽说冬日寒冷可母后也不用太过圆润,万一到时儿臣败了,母后也能跑快些。”

天杀的江昭宥!亏得我刚才还觉得他是好人!

他是好人吗?

他不是人!

“滚!!”

江昭宥被我连轰带打地赶出长乐宫,我被气的也吃了好几块糕点,用午膳时也多用了一碗汤。

“太后这样才好,平日里也太清瘦了,白胖才能镇的住福气。”嬷嬷很高兴,给我盛的汤也多了一勺,连破了食不过三的规矩也没发现。

我看着嬷嬷兴高采烈的脸,第一次陷入了沉默。低头又看见了藏在衣裙下若隐若现的小肚子,好难过,哄不好的那种难过。

07. (6.24更新)

今年的大年初一格外让人厌烦,那些诰命要死不死地入宫问安,而我也要半死不活地同她们寒暄。有妇人说起家事,无非不过自家大人又纳了几房姬妾,引得她人义愤填膺。

我端坐在上位,听着她们将话题转到我身上,直说我母仪天下气质端庄,不愧是能成太后的人。

我喝了口茶笑笑没说话,为了今日我特意找江昭宥要了苦茶,好让这些妇人少喝点水少说点话。

可我失策了,喝不喝水并不影响她们的发挥。

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嬷嬷,嬷嬷也是小幅度地冲我摇了摇头。家长里短的琐事听得我一个脑袋两个大,说到底就是日子好了吃得不少闲的没事,如果连饱腹都成了问题,哪里能有功夫去操心这些事呢?

我看了看这些妇人身上的衣服饰品,了然地点点头。位高权重者自然过的富裕,自然而然也就圆润起来,不过没关系,这是她们过的最后一个富年了。

解决一切问题的源头就是让江昭宥降低她们家大人的俸禄,能吃饱就绝不多给一分,而节俭下来的银子就可以充盈国库。

我眯眯眼,看见了不久的将来国土内多出的学堂和施粥的粥棚,这让我心情很好,连看她们的眼神也充满了和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神过于热烈,那些妇人终于意识到我是皇家的太后而非她们的蜜友,一个二个开始起身告辞。

我乐得她们快走,派人赏了些小玩意就放她们出了宫。但是秦氏没走,我也不想让她走。宫人们守在门外,他们应该是觉得我同秦氏有贴心话要说。

他们的心思我明白,可我同她根本无话可说,只有架能吵。毕竟昨儿家宴过后江昭宥特意在涮锅子吃夜宵的时候嘱托我要将动静闹大。

怎么闹大呢?

我瞅着秦氏,有些想不通。怎么才能激她不敬呢?她是蠢,可她不傻。

我瞧着她,她瞪着我,眼神中的狠毒甚至想把我戳穿。

我于上座,秦氏于下座。身份尊卑一眼便能明白,可她不明白,她忘了。

盯着太后是逾矩的。我叹了口气,她和秦老头果然是结发夫妻,都一样的健忘。

真是个没脑子的东西。

我放下茶盏,看着秦氏开口问道:“听闻秦家派人去了北疆接了大姐回来?你们倒是胆子大,这等重要的事都不和皇上通报,也不同哀家禀告。”

我瞥了一眼秦氏,面色虽说不太好看,却也没有慌张,倒是有几分主母的意味。

秦氏也没动,倒是坐着回我:“为娘的接自家女儿回家过年有何不可?年关本就是阖家团聚的日子,臣妇不觉做错。”

好,很好。

我握紧了手,只想把秦氏按在地上捶。这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是压根觉得我和江昭宥都不配!

你瞧不起江昭宥可以,但你不可以瞧不起我。

“放肆!”我拿起茶盏扔到秦氏脚边,茶盏炸裂时我听见了秦氏惊呼。

“可那罪妇在为女前仍是四皇妃!皇帝有令,四皇子及其家眷无召不得回京。怎么,你秦氏的女儿不是他四皇子家眷?”我站起身,快步走到秦氏面前,抓起秦氏的衣领恶狠狠盯着她。

“她是你女儿,更是江秦氏!这个天下,你秦家做不了主!”我松开她的衣领,握住秦氏的手,语气温柔,“秦氏,若哀家摔在这破碎茶盏上,你说你该当何罪?”

秦氏看着是慌了,但还是没有动作。我想应该是入宫前秦老头给她透了什么底,否则她不能如此淡定。

“臣妇从未站起身,谈何而来的能伤了你?”秦氏大概想什么,终于说出了一句反击的话, “秦清清,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她是提醒我要明白自己也姓秦,可惜了,我听不进去。

我松开秦氏的手,捡起地上的碎片,原本想划伤自己的脖子,可我怕疼。最终狠狠心划烂了自己的手和衣袖。

这次受伤江昭宥怎么说也得把御湖给我凿开!这个狗东西不管怎么说都不同意我去垂钓,一直糊弄我,这次可不能让他给我糊弄过去!

“秦氏!你做什么!”我往后一跌,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

嬷嬷是第一个冲到我身边的人,我瞧着她一脸紧张,突然就想到了鹤若。

如果鹤若还在,这一次她是会帮我还是帮秦家呢?她眼里都是荣华富贵,她也不会选择年轻势弱的小皇帝。

还好,还好她已经不在了。

秦氏被人押着,嬷嬷派人去通报了江昭宥,听说秦老头得到消息也急忙入宫可惜被拦了下来。我让人将秦氏关进了小佛堂,派了暗卫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

秦老头你想造反,那我就押了你夫人,我要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昭宥来了长乐宫就发脾气,在我哄走了所有人以后他倒是安静下来了。

“江昭宥,我要你凿御湖。”

“你闹的动静果然不小。”

我们俩同时开口,这点倒是挺有默契。

江昭宥走近一步,盯着我的手看了半天,在安慰和笑话中纠结了一会,最终毫不留情地选择了笑话我。

“你这伤口再小点,御医都不用来了。我还寻思你能做出什么惊天举动呢。”江昭宥手抬在半空,沉默了一会又重新放下,“辛苦了。”

“不辛苦。”我冲他笑了笑,“为了江山嘛。”

江昭宥陪我又坐了会才走,临走前我和他说秦霁月是个好孩子。

江昭宥头也没回,逆着光的背影有点萧瑟,丝毫没有犹豫地毁了我一句:“母后,她姓秦。”

我明白了,可我也没明白。

秦霁月的身份并不能掀起风浪,既如此当初何必把她留在宫里?我是想让她好,可让她好的方式有很多,何必非要选这种最为惨烈的方式。

是我害了她吗?是我还是秦家呢?秦家倒台的时候,江昭宥会不会把我也秘密处理掉呢?

我也姓秦啊。

不管我以前是谁,从我入宫的那一刻我就姓秦了。

我看不懂江昭宥了,慢慢地我什么也看不懂了。

08. (6.25更新)

秦氏被我关进小佛堂的这些日子秦家找了很多人给我递信,但都被我拒之门外,同时秦家也没有将我那长姐送回去,甚至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秦霁月也过来了几次,我也没让她进。我不知道秦霁月的立场,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护着这个小姑娘平安无虞,当然我护她的前提是要她不能与江昭宥敌对。

哪怕她爹爹站在秦家的立场上,她也不能。

其实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有些人见过权势尝过甜头后都会忘了自己本来的身份。秦夫人是这样,秦老头也是这样。

其实秦老头放肆我还能理解理解,毕竟先帝迟暮那几年他在朝廷收揽了不少势力,虽说这些势力如今被江昭宥收走了大部分,可残留的仍不可小觑。所以他飘我能理解。

但是,秦夫人为何如此放肆呢?

她是不是以为我算在她名下,她便能拿捏住我?还是她以为我如今的灯光原是属于她女儿的?亦或是秦老头向她许下了四皇子篡位后她能成为国母的美梦?

我不理解这些妇人脑子里的东西,那里没有大志,大多由夫君孩子组成。后院的勾当让她们失了心智,只以宠爱为上。仿佛没了夫君的宠爱她们的天便塌了,她们仿佛攀附着竹竿的牵牛花,仿佛没了竹竿她们便没了颜色。

可花就是花,开与不开,香与不香,都是花。

只是她们好像忘了这些道理,也忘了曾经未出阁时自己的自在烂漫。

秦霁月最终见到我时已经过去了七天,这七天里除了糕点茶水秦氏什么也没见着。

“霁月请太后安。”秦霁月站在我背后,应当是规规矩矩地向我行了礼。

我跪在佛像前,念完了经才扶着嬷嬷的手站起身走到桌旁坐下。我品了口茶才反应过来大年初一后长乐宫的茶叶便再也没换过了,而我似乎也没有这么抗拒了。

我抬眼看了一眼沉默站着的秦霁月,她这些日子似乎变得更瘦了,穿着厚厚的冬衣都显得单薄,小脸也受的更尖了。

我想了想自己这些日子吃出来的肉,有些难过。别的美人貌比西子胜三分,细腰盈盈一握。而我就不一样了,用嬷嬷的话来说,我现在能震得住天大的福气了。

不过没关系,别的美人成不了太后,别的美人没有我的福气。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霁月这些日子清瘦了不少,可是宫人不够用心?”我向秦霁月招招手,“来,来哀家身边。”

秦霁月沉默着走过来接过我递去的糕点,话还没说出口泪就先落了下来。我没催她,只是静静等她说话。

秦霁月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看出她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了,可声音还是颤抖着。

“太后,秦氏……”

“霁月,这糕点还好用吗?这可是嬷嬷亲手做的。”我抬手挥了挥手让宫人散去,待只剩我和她二人时才开口,“霁月,你继续说。”

秦霁月又沉默了,眼睛看了我好几次才下定决心似的突然跪在我面前,磕了好几个头哭着道:“太后,请太后放了秦氏。霁月自知秦氏伤了太后罪应当死,可她毕竟是太后的娘亲,皇上如今重视孝道,太后不可破了规矩。”

听完话我就知道了,秦家定是派人给秦霁月送了信,他们知道我这儿行不通,那就换个人。至于秦霁月何苦非要来我这,大概是有人给她家中递了东西。

秦霁月一家向来不受待见,家底也不厚实,一箱银子或是千金,一个品阶不高的芝麻大的小官都能让他爹爹心动。秦霁月是个好孩子,只可惜被家里拖累了。

“霁月,哀家听说皇帝没见你?”我扶起她,握着她的手拍了拍,“霁月,皇帝是天下的主,他不同意的事,哀家怎么能替他做主呢?”

“哀家知道你不容易,哀家也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孩子,你被家里连累,哀家便能助你脱离苦海。你要知道,你如今是皇妃,是皇家的人。”我看向秦霁月,温柔地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你在秦氏女儿之前,更是皇家的儿媳。”

“哀家是你母后,但你也可唤哀家姑母。”我摘下秦霁月手上的镯子,扔到一边,“霁月,断了吧。”

秦霁月只哭,她也没有成功回她的清芙宫,她被我留在了偏殿。

“太后,眼下该如何处理呢?”晚间嬷嬷替我洗漱时低声问我。

我闭着眼,明白这应该也是江昭宥的意思。

“嬷嬷,皇帝可以灭了秦家满门,但要留下秦霁月。这是个好孩子,不能被秦家连累。”其实我也有私心,毕竟她也是因为我无意的一句话才受到连累。

我要她好,前提是要她能活着。我和江昭宥可以站在一个阵营,但也有彼此间的博弈,我能帮他自然也要好处。

我没什么想要的了,那就替我喜欢的孩子要些吧。我想江昭宥能懂我。

“让人去散消息吧,秦美人惹了太后不悦,被太后关了禁闭,也让秦家人知道有些门路是走不通的。”

嬷嬷应了一声,拆完了发簪松了发髻便想退出去,但我拦住了她。

“嬷嬷,我是谁?”

“您是太后。”

好哦,我是太后。

09. (6.27更新)

秦氏被我关着的第八天我终于去了小佛堂,我很想知道现在的秦氏是什么光景。暗卫来报时只说人有些疯疯癫癫,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日夜看着佛像想起自己做的亏心事。

你要说她秦府主母手上是干净的,鬼都不信。

嬷嬷推开小佛堂的门,光顺着大开的门户洒在佛像周遭。我在心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转眼就看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的秦氏。

形容枯槁,衣衫凌乱,唯一还看的过去的便是发髻,有些各种步摇的衬托倒也还能看得过去。秦氏盯着我,虽然虚弱,可眼里却又愤恨的光。

我无所谓,反正她也扳不倒我,她家老头也扳不倒江昭宥。

“秦氏,这些日子你可知罪?”佛堂里没有木椅,蒲垫也早被我下令撤出,放眼望去整个佛堂还当真有些空荡。

如果是我,我怕是连三日都撑不了。毕竟佛堂昏暗而空间又大,整个屋子除了佛像便是你自己一人,夜间还有我让人造出的哭声,这样风声鹤唳的环境,最是折磨人了。

这招是先帝的嫔妃们教我的,我曾亲眼见过一个妃嫔因为被关入佛堂半月而成了个疯疯癫癫的废人,先皇后走的早,当时宫中最大的贵妃便下令赐死了那人,连带着她膝下的孩儿也被迫早早退出权力争端场。

谁都耐不住寂寞,谁都扛不住审判。你会怕九天神明,你会怕因果轮回。所以将罪人和佛像放在一起,没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有陷入回忆疯癫成魔。

我用宫中阴暗的手段对付秦氏,自然就不怕报应。所有日我当真去了地府陈述一生,善恶相报也是能抵消的。

“臣妇并未伤过你,自然不知犯了什么罪。被你关进这佛堂受罚也不知受的哪里的罚。”秦氏还是盯着我,起初说的倒也像话,可惜后面的话越来越不入耳。

她说:“待我家老爷来了,你们都要同我道歉!我家老爷一定会让你们后悔!”

听听,这像话么?这普天之下能让我认错道歉的,只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其他人对我而言有何可惧?再说她秦家有何能耐可以让我后悔,最应当后悔的不是他们么?

我看了一眼嬷嬷紧皱的眉头笑了笑,我来时特意嘱咐了嬷嬷,无论秦氏说什么她都不能出声替我教训。我既然决定要把秦家的仇恨拉满,自然而然我也应该把这个罪人从头做到尾。

做人最怕的就是半途而废,因为那样的人永远见不到胜利的曙光。倒也不是说坚持都能成功,可当你放弃的时候就已经抛弃了成功的希望。

我向前一步,秦氏就瑟缩着把自己团的更紧。

我有些困惑,我是活阎罗么?她怎么这么怕我?当年我替她大女儿入宫时她恨不得吃了我,又怎么会怕我呢?

我看着她,多年前的情景仿佛再现,只是我和她换了位置。这让我很开心,我终于能把她踩在脚底,我终于能正大光明地折磨她了。

“秦氏你怎么这么糊涂?”我看着她笑,我想没有人可以拒绝漂亮的笑,“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这贱妇伤了太后,你怎么会无罪呢?你到如今还指望着秦大人来救你,只是这么多日你可见有人来开这佛堂的门?你可听闻他要救你?”

我又向前一步,秦氏已经无处可退,只能将头埋在怀里,浑身发抖着说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打断她的呓语,“当日你将我送进宫是怕你那千娇万宠的大女儿会给先帝活殉,可你没想到哀家不仅活了下来还成了太后。你是不是也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呢?”

我蹲下身,估算着这个距离她也碰不到我,干脆把一切都和她说开。人嘛,最经不得刺激,我哪里能养一个清醒的人呢?

“你于秦大人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不过是他眼中恶毒的发妻罢了。他若真的爱你,又怎么到处留情,哀家又怎么会出现在滨州呢?”我冲她摇了摇头,这个可怜的女人直到现在还固执地认为秦老头爱她敬她。

爱她敬她什么呢?难不成爱她恶毒亲手害了自己好多个孩子?还是敬她泼辣仗着自己正房的地位不让他纳妾?我想不明白秦氏狂妄的资本从何而来,也想不明白秦老头到底在怕什么。

哦,秦氏母族在她成婚时经常在西域一边活动,结识不少奇人异事。虽说现在大多在中原做些生意,谁能知道秦氏有没有从母族得到些偏方让秦老头不敢违抗。

我想了下,这算家事,我还是不多嘴以免见血。

我能有什么坏心思,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太后罢了。

秦氏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看着我很平静地说了一句:“秦清清,我真后悔没把你杀死,还亲手送你入宫。”

我笑了笑,礼尚往来地回了一句:“不客气不客气,当年你饶我一命,现在我自然要饶你一命。待来日我要同秦大人算账时还要你来助我呢。”

我站起身,扶着嬷嬷离开小佛堂。身后秦氏还在大喊,语言混乱总结下来就是如果我不是秦清清,怎么能有现在的地位。

可他们都忘了,先帝让秦家送女儿入宫的本意是用来活殉警告他们,并不是让这个女儿活着享福的。我能有如今的局面是因为我自己拼搏来的,是用无数个昏昏欲睡却不能睡的夜晚换来的。

先帝起初对我并不有兴趣,是我特意学了好多知识,故意模仿了在宫中生活的公主们的脾性才换来先帝的另眼相待。

我学史读四经,看兵法听排兵布阵,我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去充实自己,我让自己变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和前朝的名臣差别不大才挣来一条活路。

这和他们秦家又有什么关系呢?从头到尾,我只有我自己啊。

长乐宫也是先帝后来才让我住的地方,最开始我也住在清芙宫,和秦霁月一样。是后来先帝觉得留我有用才转来了这里,他希望我能常乐长寿来帮他的江昭宥,所以我必须遗忘曾经在清芙宫的日子,曾经在秦家的日子。

先帝怕我不忠,还给我服了药。其实他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因为我本来就不是秦家的人。

嬷嬷问我用不用午膳的时候我摇了摇头。没胃口没心情,都怪秦氏让我想起这么多不美好的回忆。

“太后还是用点吧,不然身子遭不住啊。”嬷嬷可能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喂出来的肉要消失了很心疼,所以一直劝我。

我被嬷嬷吵的头疼,却也不烦。如果我的娘亲还活在世上,她见我不用膳不吃饭会不会凶我呢?

最终嬷嬷也没劝动我,帮我换了安神的香料服侍我睡下后就转身去了外面候着。我躺在榻上,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个觉。

我希望梦里我能见着我的家人,我希望梦里我能不是秦清清也不是位高权重的太后。

我希望梦里我是自由的,我只是我自己。

10.(6.28更新)

我见过秦氏那日下午,我醒来没多时江昭宥就抄着个手像个老大爷一样晃悠悠地来了。我刚睡醒时头总是疼,看着他明黄色的龙袍就觉得刺眼。

我怀疑他在想我炫耀,可我不知道他在炫耀什么。可能是在炫耀当个甩手掌柜的快乐。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打工人小太后罢了。我也知道他不比我轻松,整日面对秦老头他们那些哭丧脸应该也挺难受的。我听妇人间的家长里短,他断群臣中的恩怨纠纷。

公平。想到这,我难得对他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我坐在铜镜前由嬷嬷用木梳打理有些乱的青丝。

“秦家人刚走,秦大人让儿臣来问问母后何时能放了自己夫人。”江昭宥走到我身后,拿过嬷嬷手中的木梳低头耐心地帮我梳开打结的地方。

嬷嬷觉得有些不合规律,刚想开口就被江昭宥轰了出去。我看着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好玩,真的太好玩了。

“母后怎能如此开心?莫不是被秦夫人气坏了?那她可就当真罪无可恕了。”江昭宥其实也是含着笑的,我想他和秦老头吵架应该也没吵输。

“我就是觉得好玩,你说你替我篦发的事要是被外人知道了,会不会有人说我是个妖女?”我抬手握住江昭宥的手,有意无意地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圈,最终拿走他握得松松的木梳。

我问他:“江昭宥,你说秦老头知道了会不会借着清君侧的名义来逼宫要我的命呢?”

我也不是非要等他一个回答,我就是觉得江昭宥把一切罪名都推到我身上的做法很狗很不是人。虽然说我为太后就要为新帝扫清阻碍,可我是人不是神。

每每对上那些愤恨的眼光我也会惶恐害怕,每每听到那些诅咒的话也会心悸,每每从恶梦里惊醒我也会觉得恍惚也会失眠。我为了江山亲手杀了我最亲近的人,为了江山情愿背上骂名,为了江山自愿沦为棋子。

我不是在抱怨也不是在后悔,我只是想歇一歇,虽然刚开始的进程是我亲手推快的,可到了眼下江昭宥他就没想让我歇过!

我就算是农家的驴我也会累!人神共愤,我想如果九尺神明有知,那就罚他和我一样一辈子操劳费心没有情爱。

不是我恶毒,只是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没有情爱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他才能做到真正的公平,才能牵制好前朝后宫的关系,才能不被情爱累赘。

我心软,也舍不得罚他过分的。

江昭宥想了片刻,目光扫了扫桌上的发簪,最终拿起一个朴素到不能再朴素的木簪替我挽发。

“秦大人会,可他没有四弟,也就只能逼到后宫,动摇不了我。所以他不会动。”江昭宥的手艺不怎么样,也只是勉勉强强能看。

“那四皇子呢?”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时间有些恍惚,江昭宥和他父皇太像了,我总会透过他看见先帝的影子,“他会不来?毕竟皇位的吸引力可不小,秦老头也替他铺好了路不是么?”

“江昭宥,你可以拿你自己的命赌。”我转过身,仰着头语气平静地警告他,“但你不能拿这江山去赌。”

我费了这么多心思的江山不能成为江昭宥和别人对弈的筹码,哪怕他有百分百的胜算,他也不能拿这个去赌。

“你太紧张了,四弟他就算想反,也要有命来才行啊。”江昭宥走了两步坐到桌前,毫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抿下,“你以为我当年为何要留下老四一条命?我要他活着,只有这样才能给秦大人留个念想,只有这样老狐狸才能露出尾巴。”

“眼下这般的情形,不正是我同你期待的模样?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江昭宥可能是被浓茶苦住了,皱了皱眉开口就凶我,“果茶呢?你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傻的不成?备着这样的茶是想苦死谁?”

苦死我自己。我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话。他也挺累的,就别让他在因为我分神了,毕竟为了像我这样的毒妇,不值得嘛。

“别这么凶嘛,茶自初一便没换回来,这样也好,只有这样哀家才能忆苦思甜。”我也走过去倒了一杯,面不改色地喝下去,然后将空了的茶盏放到他手中。

“江昭宥你记住,哀家原先没成为太后时日日用的都是这样的茶,故而也没觉得有多难接受有多苦。哀家吃了很多苦才有了今日的地位所以不能毁在你手里。”我将从秦霁月那里搜来的书信交给他,低声嘱托。

“哀家将霁月关在长乐宫,背地里派人去清芙宫搜出这些东西,你且回去看看。霁月出生不高,你仔细辨别是否有假,有用留之无用烧毁。”我想了又想,还是拍拍江昭宥的肩,“皇帝,霁月真的是个好孩子。此事过后你可以不收她为后妃,你可以放她出宫,她一个女子翻不出花来。”

江昭宥没点头,只是笑了笑回了句明白就走了。待他走后我又坐回了铜镜前,拿下发簪的时候我看见了站在身后一脸担忧的嬷嬷。

“太后娘娘,方才皇上那样很不好,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怕是对太后不好呢。”

嬷嬷是心疼我,我知道。可她哪里知道,江昭宥就是故意的,她心疼我,狗皇帝可没想心疼我。

不过还好,我无所谓。流浪的那些日子什么难听话没听过,就算群臣到时跪殿也是跪他江昭宥,和我无关。他爱做我便助他,只求他能好好做个皇帝,好生守着这个江山。

“嬷嬷,皇帝做事你我都该放心。再者哀家与皇帝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惧那些风言风语呢?”我冲嬷嬷笑笑,低头却发现自己多了几根白发,心下一惊,语气放软了冲嬷嬷抱怨。

“嬷嬷,哀家都有白发了。”

“太后,您已经三十又九了。”

嬷嬷是说我不年轻了,我听懂了。可是我只有二十四啊,那多的十五是先帝替我加的,为何要同我挂钩?

“对哦,哀家已经三十又九了,皇帝也都二十一了呢。”我扭过头,冲嬷嬷笑了笑,“再过些日子,哀家就能抱皇孙了呢。”

嬷嬷也笑着:“是呢,太后。”

这就是嬷嬷的力量,她总能让我意识到我此刻是太后,而不是我。何止是年龄,我连身份都是假的。

那什么又是真的呢?

我想也只有我手上的权力是真的,所以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摇我的权力。

我是皇家妇,哀家是太后。

11.(6.28双更)

之后的日子似乎有些风平浪静得过了头,秦家没再派人来传信,秦霁月也老老实实地呆在偏殿陪我诵经礼佛,连江昭宥都忙的脚不沾地没空来帮我找麻烦。

挺好,最起码现在我能安心地用一顿膳,我能让嬷嬷陪我聊半刻钟的天。没有谁不爱这种轻松自在的生活,没有谁不喜欢带薪划水的日子。我也不想一天天没事找事,不想睁眼闭眼都是别人对我的咒骂。

日子太过舒心,以至于嬷嬷都开始提醒我要多加留心,莫要让有心之人有机可乘。

我点头,表面上答应着,实际上啥也没做。依旧怎么懒散怎么来,怎么开心怎么过。

江昭宥最近在安排他四弟的事,暂时管不着秦家,秦夫人也在佛堂里奄奄一息,我不让她死,就这么吊着她。若有一日闲了无事,我还能带着嬷嬷溜达去冷宫看看先帝的嫔妃们。

好日子嘛,过个三两日也就够了。当嬷嬷一脸担忧地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等的终于来了。

“嬷嬷,今日的糕点有些太甜了,用多了会牙疼的。”我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嬷嬷手里,半撒娇地冲她说,“好嬷嬷,你也尝尝嘛,省得你回头又说我娇气难伺候。”

嬷嬷看着手里的糕点,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下来了,一滴一滴落在糕点上,怎么也止不住。

“好嬷嬷快别哭,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哭了?”我拿出帕子替嬷嬷擦泪,拉着她坐下,轻轻揽住嬷嬷,“好嬷嬷怎么了?同清清说说可好?”

嬷嬷抽噎了会也就缓了过来,大抵是意识到自己失态,过了好一会才红着脸低声回我:“老奴是心疼太后,这么好的太后怎么就能被那些乱民诋辱呢?”

我心下了然,大概又是有人在民间传我红颜祸水,说我祸国殃民。其实这个罪名我最熟悉了,因为很久之前我初次面圣那日就有人说了。当时我想着你既然说我是祸水,那我不如就帮你坐实。

然后我就求了先帝拔了那长舌妇的舌头,从此没人敢说我是祸水,他们只能在心里说我是心狠手辣的妖女。

进了个阶,我无所谓,反正都是挨骂。虽然大家都知道那长舌妇不仅舌头长,手也长,仗着自己有几分宠爱便想伸手入朝堂。

笑死,夸她两句貌能勾魂便真当自己是狐狸能死好几回?

蠢。如果我不动她,她怕早就被扔到乱葬岗里喂了饿狼,哪里还能在冷宫穿戴无忧呢?

后宫残忍,我也不能一直救谁,毕竟我是妖女,而不是普度众生的观世音。其实我还挺想知道,明明自己也乖乖礼佛了,可为何就是没佛救我,苦海里浮沉太久,我怕我自己不能再上岸了。

我笑笑,轻轻把头靠在嬷嬷肩上,柔声哄她 :“好啦,嬷嬷知道清清不坏就好啦,嬷嬷信清清就好啦。这个骂名,我已经背很久了,早都不在乎了。”

“嬷嬷你想想,皇帝登基时废了我活殉的圣旨时就有大臣说这不合理,可皇帝还是把我保下来了。原先我还服侍先帝时误吞了药,虽说九死一生,可我也没撒手而去。”其实说起这些过往是真的苦,也是真的让我难受,可我必须说,我要让嬷嬷相信我逢凶化吉,我也要让自己相信我可以化险为夷。

我总要相信我自己,我总不能死的比秦老头早。我要给他送终,我要看他亲手推翻他的权力高塔,我要让他永远后悔送我入宫。

我是妇人,我小心眼,我睚眦必报,我都知道。

“可是太后,这次不一样的。”嬷嬷说着说着又落下了泪,我总觉得她像娘亲,温暖能给人力量,总能让我心安。

“以往您或多或少都做了什么,可这次您什么都没做。自从老奴来您身边伺候,就没见您睡过安稳觉。您还记得吗?有次老奴来看夜,您从梦中惊醒,双眼朦胧地问老奴自己是不是当真做错了什么。”嬷嬷忘了规矩,伸手抱着我,一个劲地哭,“可您什么也没做,您只是想要这个江山好而已啊。”

我伸手回抱住嬷嬷,眼眶也有些热,原来也是有人懂我的,我不是孤单一个人。我为了这个江山掏心掏肺,动了某些高官达贵的利益,会有人骂我也有人心疼我。

其实做人挺奇怪的,你本可以抗住所有的委屈镇定自若,可一旦有人关心你,那委屈就会不受控制。我一直告诉自己要无心无情无义,为了自己为了权力为了江山可以牺牲一切,我哪怕死也要死在顶峰。

鹤若咒我不得好死的时候我还嘴说:“还是你先死。”

秦氏咒我孤独终老的时候我还嘴说:“你比我还孤独。”

我从不示弱,是因为我以为没人懂我没人愿意给我依靠。我拒绝先帝,拒绝江昭宥,我拒绝一切可能会让自己柔软下来的机会,我就怕我弱了就会有人让我不得好死。

我怕黑怕孤寂怕死,我最怕的还是没人懂我。

“嬷嬷啊,如今天下百姓日子可还可以?”

“自然。”

“那哀家背再多骂名也值了。谁说哀家什么也没做?哀家做的可多了,这一件件累计起来,就让这天下更好了不是么?”

我笑着揽住嬷嬷,一句句地哄她,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熨帖。可是当我听到民间传我天煞孤星命带黑气有损国运,群臣上书再请愿活殉我的时候,我承认我第一次想甩手走人。

先帝的陵寝都封了,我给谁活殉?

江昭宥么?他做梦!

12.(6.29更新)

江昭宥说秦老头派人去了北边,秦家最近也是闭门拒客,怕是要有大动作了。我点点头,并不是特别慌,毕竟江昭宥不会坐以待毙,秦氏也还在我的小佛堂生不如死。

我就一直等,等一个时机来结束这一切。可我没想到秦老头这么能忍,一直到了十五也没动静,让我几乎以为他没了造反的念头。

十五宫里举行了宫宴,江昭宥破例请了宫妃的家人入宫赴宴。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整个后宫除了我和秦霁月,还有谁?

江昭宥这事做的挺不地道,十五这日大概是宫中防备较弱的日子。如果秦老头今日来反,我们的胜算也没有很大。我很不满,和江昭宥说他也不理。

我不满归我不满,十五那日秦老头带着秦霁月她爹来赴宴,我坐在正位上,看着他眉眼恭顺地向江昭宥敬酒说贺词就好笑。

这不是秦老头的正常做派,这位能人可一向在江昭宥面前勇的狠,丝毫不把这个小皇帝放在眼里。我也抿了一口酒,辛辣的口感让我皱了皱眉,怕是浓茶也比这个好喝。

“老臣愿太后娘娘千岁。”秦老头突然敬我,低着头我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不知道他对我是种什么感情,是恨还是钦佩。如果我没囚禁着他夫人,他也并非和我对立,恐怕他也能忠心地夸我两句。

我清了清嗓子,举起酒杯算是给了回应。

我算不清江昭宥的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倒是秦霁月父女有点意思。明明父女俩近在眼前,秦父却偏偏低着头,秦霁月倒是红着眼睛欲言又止。

这场宫宴当真有意思。江昭宥坐在我左侧,撑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众人各想各的,谁也不耽误谁。

诶,整挺好。我低头吃了一口汤圆,这是我让嬷嬷特意去御膳房帮我备下的加糖汤圆,真的好甜,甜到我心坎里去了。

只是嬷嬷去了哪里?我扭头巡视一圈也没看到嬷嬷身影,仔细想想好像自打我到了这席上嬷嬷就不见了。难不成是江昭宥给她支走了?

我瞪了一眼江昭宥,江昭宥也仿佛感应到一般看了我一眼,还给我做了个口型。

我看懂了,他说:“别急。”

他卖什么我不知道,我知道肯定不是好东西。我又想起了御湖,御湖底有处暗渠连通护城河,先帝曾经就让暗卫通过水道出去递信。我本想着江昭宥若是输了,我也能带着这个傻孩子游出去东山再起。

可他一直没给我凿开,也没给我放权我能去凿。多好的一条求生路线就这么没了,我心痛我难过。

舞姬表演完时本来安静的像个鹌鹑的秦老头突然开始坐立不安,眼神也时不时瞥向殿外,等舞姬全部退出去后他的不安算是到了顶峰。

“秦大人这是怎么了?”江昭宥看着他,笑着从袖里拿出一个东西扔在大殿上,“莫不是在找这个东西?”

我看不太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能小动作地把自己往前挪挪,再伸伸脖子才看清是块染血的令牌。

我撇撇嘴,就知道江昭宥今天让秦老头入宫没安好心,他既然已经计划安排好了,那为什么不能和我说一说?亦或是,他认为我也是他计划里的一环?

我突然想起秦氏日日挂在嘴边的那句莫要忘了身份,心下一凉。怪不得我见不着嬷嬷,怕是嬷嬷发现了什么,江昭宥为了防止败露干脆将她圈了起来。

原来坐在我身边的人城府已经如此深了么?原来他不仅容不下秦家也容不下我了么?

我看着江昭宥,除了心寒没有别的感觉。虽然是猜测,可这好像确实是江昭宥能干出来的事。

秦老头看见令牌整个人往后一仰,愣了两秒抬起头指着江昭宥就问:“你你怎敢!”

秦老头,你怎敢?我往旁边挪挪,我怕战火波及到我。

“一个臣子居然也敢来质问朕?秦大人,你怎敢?”江昭宥用力扔了个杯子到秦老头前面,“秦大人好大的本事,居然敢瞒着朕去北疆接回四弟及其家眷。你那大女儿回京时母后便同朕说你只是思女心切,让朕莫要追究。”

江昭宥看着我,看得我好慌。什么叫我让他莫要追究?是他让我别管!狗东西就知道往我身上扣锅,我预料到了,就算这次我们赢了,群臣还会借着这个由头跪殿让我自行了断。

江昭宥这步棋狠啊,彻彻底底把我算进去了。这么多年我和秦家划清关系的努力算是白费了,别说秦霁月了,我怕连我自己都保不住了。

“母后仁慈,念着年关让你一家团聚,还召了那罪妇来宫中探望。可罪妇伤了母后,母后小惩大诫,只让她在佛堂替皇家祈福。本是增添阴福之事,可那罪妇却日日辱骂,听得人头疼气燥。”

快别说了别说了,这话要是让秦氏听到了她怕会直接疯了。她倒是想把没吃没喝还受精神折磨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江昭宥厚起脸皮说话,怕是比城墙还厚。

“而你更甚,居然敢派人去北疆接四弟!”江昭宥拍了一下桌子,吓我一跳,“舞姬入场时你便不安,为何呢?因为那并非秦大人安排的舞姬。你与四弟约好,若是舞姬身着北疆服饰便代表四弟已经成功入京,可方才的舞姬只不过是寻常舞姬,所以大人才会如此不安。”

“毕竟你可以等,可你藏在京郊的兵马等不了。”江昭宥挥挥手,“来人,将四皇子带上来,让大人瞧瞧自己心心念念的救命稻草。”

有人推开门入内,没有四皇子,只有一个木匣子。我明白了,干脆直接闭上了眼,浓厚的血腥味让人反胃,我勉强忍住,可有人没忍住。

江昭宥让侍卫带秦霁月去偏殿休整了,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秦霁月他爹已经跪在大殿中一个劲地磕头认罪。

秦老头脸色苍白地坐在原地,半晌才抬头质问江昭宥:“你怎敢?你就不怕先帝夜间入梦时质问你为何要害了他的儿子?你就不怕报应么”

“先帝在入他梦前,怕是要先去问问你为何心存歹念,为何最终成了逆臣贼子。”这题我会,我抢答,“秦大人,你怎敢?”

我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让自己清白一点。

“朕赢你一次自然就能赢你两次。”江昭宥指了指秦老头,侍卫了然上前押住秦老头,“朕是天命之子,能胜天半子,自然不会失败。”

我挺喜欢这样的江昭宥的,自信狂妄,是有几分皇帝的样子的。唯唯诺诺像他四弟那样的,只能是烂泥扶不上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罢了。

“你不会。”秦老头手被人按着,只能抬头盯着江昭宥,“只要我秦家有一个人活着,你就没赢,江昭宥,你永远算不过我!你永远赢不了我!”

我看着江昭宥,江昭宥看着我。

“没事,你会赢的。”

“嗯。”

13.(6.30更新)

秦家老小都被押入牢中由江昭宥的亲信侍卫看守,秦霁月因着身份只是被挪回了清芙宫闭门思过。而我,什么处罚都没有。

江昭宥没有背叛我,他没告诉我是不想让我替他担心。嬷嬷也并非被他软禁,只是他怕那日兵败,送嬷嬷出宫罢了。当嬷嬷泪眼朦胧地跪在我面前时,我心软的一塌糊涂。

“江昭宥,你何苦?”这个问题他问了我好多次,这次换我问他。

江昭宥没有慌乱也没有解释,语气平淡地仿佛在和我说今日会下雪一样。

他说:“朕是天子,不能总依靠女子成事。朕既然坐在龙椅上,自然而然就要担起那里的职责风险。”

江昭宥低下头冲我笑,笑容热烈干净,很像我初入宫时见着的那个有人护着的皇子。

“任何人都不能伤了你,这是父皇的遗命也是我的心愿。”江昭宥说这话时就站在我身边,一字一句的模样几乎让我心动失守。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说过要保护我的话了,从我失去家人起就再也没听过了。

“如果那日兵败你会如何?”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那日你究竟瞒了我什么?”

其实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被我猜疑,他也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经不起这种试探,可他还是做了。江昭宥明白有些时候我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圆自己心中的抱负,我可以表面和他母慈子孝,真实里只有互相利用。

我不知道这个傻孩子对我存了什么心思,我只知道他只能是我的好大儿,他只能是皇帝而我也只要太后这个位置。

江昭宥贪心,他一直同我博弈试图让我改变我的想法。可我太明白成为后妃能做什么了,成为后妃只能替母族争光,只能替孩子谋划。

只一条后妃不得干政就会让我决不妥协。那样成不了事,也不能让我亲手促成天下盛世。所以这场博弈到了最后也只能是江昭宥认输,规规矩矩地退到边界,放下那些不该有的杂念。

“兵败了我也能送你出去。”江昭宥大概是赢了秦老头心情很好,最近的笑很多,总算有点少年人意气风发的模样。

“秦贼派了自己的亲信去北疆是为了保此事平安无虞,可他忘了是人就会有弱点。早在他下令之前,我就已经拿了他亲信的一家做要挟。”江昭宥叹了口气,“那是个死侍,没成家时就是孤零零一个人,遇着个心动姑娘和太平盛世就背着他主子成了家有了孩子。若秦贼一等不肖想,他是能过上好日子的。”

“他去了北疆,秘密里用信鸽给我传了消息,待车队走至中途时就被大将军一行人拿下。他也算是忠心,在得知我放了他妻儿后便服毒自尽了。”江昭宥背过身,低头把玩着先帝留给我的佛珠低声抱怨,“我没想过让他死。我想着待他回来便给他荣华富贵,让他过的顺心如意不必在刀口上舔血。可他太过倔强,根本不给我机会。”

我想着那死侍娘子若是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因自己被要挟从而丧命,得有多难过。我也理解那个死侍,毕竟古人说过人不可二主,以忠义而言他必死不可。

某些角度来说,我和他也挺像。

“人要讲忠义礼孝,他为了妻儿背叛自己的主子已经是大不敬,自裁或许才是他认为的最好的选择。你也莫要强求。”我不太想和江昭宥继续什么谈话了,我好累,只想躺在我的榻上睡一觉。

明明年前我还能和亲贵大臣们的娇女赏花谈心,可现在我却步步为营句句小心。我哪有精力和江昭宥掰扯,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去见见还在小佛堂里的秦氏。

说来也怪,秦氏好几日都没闹了,看守的人说这些日子怕是也折腾到头没几天了。我想去看看她,于是我请走了江昭宥。

“天下已经太平了,秦氏已除,无人可再撼动江山了。”江昭宥临走时特意把我入宫时就带在身边的木簪拿走,正是那日他替我挽发时的那支。

“秦清清,你应当为自己考虑了。”

不省心的小兔崽子。

我瞪他一眼:“哀家是你母后!”

江昭宥大笑着离开,我歇了会扶着嬷嬷推开了小佛堂的门,刚进门就听见了秦氏声音弱小的咒骂。

“秦清清,你不得好死。”

好家伙,感情不是她不骂,而是声音太小我听不见。

我笑着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温温柔柔地回她:“不好意思,你要先死,而哀家还要长命千岁,享万世荣华。”

“秦氏,是你输了,是秦大人输了。你秦家落败和哀家有何关系?”在秦氏发疯扑上来的前一刻我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哀家是江秦氏,是皇家妃。”

我看着秦氏疯癫的模样很满意,很好,她没病也要被我气死。

14.(7.01更新)

秦氏行为虽然疯癫,可眼底却有难得的清明,眼见着自己伤不到我,干脆直接靠在了木柱上,以此来维护住自己最后一些体面。

“秦清清,你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么?”秦氏恶狠狠地盯着我,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你一定会遭报应,人在做天在看,秦清清你一定不得好死!”

这话我可听得太多太多了,好多人都对我说过这句话,他们也都死的比我早。我笑着没搭理她,嬷嬷倒是上前一步给了秦氏一巴掌。

嬷嬷虽说年岁大了,可力气却不小,这一巴掌就是正常人都难抗住,更别说秦氏现在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我没拦,毕竟需要有人来提醒秦氏有些话该不该说,而你又能不能说。

待秦氏没了动静我才上前一步,蹲下身捏起她的下巴和她平视:“秦氏,哀家来不是听你咒哀家的,哀家来是想告诉你,今日狱卒传来消息。”

秦氏的脸红肿着,看着倒让人心生几分怜悯。难为她风光顺遂了前半生,到了却要受此磨难,并非天意弄人,只能说是他们自作自受。

“秦家最小的婴孩今早没了,小小一只随意裹裹便被扔进了荒郊野岭,哀家听闻那是你未满周岁的亲孙。”我看着她眼神逐渐凶狠,也没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秦氏,你和秦贼亲手造就的局面你可满意?哀家很满意。”

秦氏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揪住我的衣领,恶狠狠地质问我:“孩子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连孩子都不放过!你这个毒妇!”

跟着的侍卫连忙拉开秦氏将她制服,嬷嬷扶着我站起替我整理衣裙,我看着众人忙碌,看着秦氏嘶吼发疯,心里格外落寞。

自秦家入狱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大理寺想以孩子为诱饵逼得秦家早日招供,那孩子也在短短几日没从白白胖胖变得奄奄一息。他娘亲入狱也得了重病,根本没人能照看他,孩子体虚今早就没了。

罪臣之后死于牢内是不会有棺材下葬的。如今怕是已经被饿狼分食,孤魂飘荡山野了。

“因为他姓秦!”待嬷嬷再次站在我身后时,我仿佛有了底气去同秦氏对峙,“因为你们贪心想要更多害了他!如果你们安安分分,皇帝会厚待秦家保你们子孙后代几世无虞。可你们偏偏想要更多,是你们不仁不义在先,又怎么有见面质问哀家为何不给你问留体面?”

我看着秦氏,很多年前我跪着她站着,她的言语之间全是对我和娘亲的侮辱。这么多年过去,我也终于能将她曾经给我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你既然是秦氏,那就要认命,享一生荣华也就够了莫要肖想,也莫要心存怨念。”

秦氏当日是想让我老老实实地替她女儿入宫,哪怕日后被活殉也不要对她们心存怨恨。

如今我把这话还给她,是告诉她是她违背了自己曾经说的话,有意无意地害死了秦家所有的人。

“秦氏,斩草除根的道理哀家还是懂得。秦家不会活任何一个人,秦氏一族上百年的荣光毁在了你的手里,你若是去了地府,该怎么和秦氏家主告罪?”我懒得再同她多费口舌,冷笑了一声就想转身离开。

侍卫松开秦氏重新护着我,秦氏没了支撑倒在了地上。

“秦清清,你也姓秦,你当真以为江昭宥他会留下你?秦霁月也姓秦,你以为还真能护住她?你真以为她忠于你?”秦氏的话让我停下了脚步,侧了点身子看她趴在地上,神色疯狂,“只要我秦家还有一个人活着,你都没赢!秦清清,你出身低贱,就算你如今是太后也改不了!你就是秦家的一枚棋子。”

秦氏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我疯狂大笑:“皇帝会怕秦家自然也就会怕你,秦清清,你等着瞧!我日后定不会放过你!”

秦氏撞柱,血染佛堂。我没管她,抬头看了眼佛像。佛还是高高在上的模样,一脸慈悲,明明眼前就有一地鸡毛,他却没有做出回应。

真的有神佛么?我看着佛像,想了会,或许是有的,只是他们俩选择的权力交给了信徒,那是每个人心中的一念神魔。

“秦氏是罪妇,如今畏罪自裁不好风光厚葬,命人将她拖去乱葬岗就是,不用声张。”我扶着嬷嬷过了好半晌才发令。

秦氏死不瞑目,嬷嬷换了位置,不动声色地替我挡住那恶狠狠的目光。

“太后,去歇着吧。”

我摇摇头,哪里能歇呢?我总要在我还能动的时候,亲自把账一笔一笔清算完。

“不用,去清芙宫,哀家要去见见霁月。”

清芙宫挺偏,但胜在环境好,不谈争宠这倒是个挺好的养生的地方。我来时秦霁月一身素衣坐在自己殿内垂泪,见到我也没起身问安,我也没责怪她。

秦霁月含着泪递给我一杯茶,我尝了一口,不苦不甜,和平日里的茶倒有些区别。递了茶后她便没了动作,我也不知该怎么开口,难不成要问她开不开心?若是这样问了,秦霁月怕不是要将我直接杀死。

我同她又静坐了一会才开口问她:“你可怪我?”

秦霁月没说怪与不怪,干脆直接跪在我面前:“太后,妾身求太后赐死妾身。”

我和以前一样扶起秦霁月,温柔地告诉她不可能。

我让她活着是因为我想让她好,不想辜负了这个好姑娘,另一方面更是为了让江昭宥时刻记得曾经的秦家,让他不会让一方势力独大。这样的姑娘,怎么能随意赐死呢?

“霁月,你是个好孩子,哀家和皇帝也知道秦家谋反同你无关,怎么会要了你的性命?你且好好待着,你的福气在后头呢。”我说完就走了,丝毫没管秦霁月在身后的哭闹。

出宫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牌匾,清芙同音轻浮,也可是清水芙蓉。曾经我取了后者,只怕霁月只能在江昭宥心中得个前者。

后宫中无母家扶持的嫔妃大多是艰难的,更何况秦霁月还是秦家之女,就算日后江昭宥良心发现给她寻了个清白身世,她也忘不掉自己真正的出生。

活着却饱受煎熬,这是我给秦霁月的最后的惩罚。

“嬷嬷,天下太平了,对不对?”

“是的太后,已经太平了,没有谁可以撼动皇上的江山了。”

我点点头,我完成自己的任务,也实现自己的夙愿了。

我松了口气,眼前一片黑暗,等我再恢复意识时已经躺在长乐宫的榻上,江昭宥满眼通红地跪在榻边。

“怎么了?哭了?”我笑着,想抬手摸摸他的发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力气。

江昭宥握住我的手,声音颤抖着问我:“你为何不愿意等等我?你为何要替我担下罪名?”

我去见秦氏让她自裁,我默许甚至授意大理寺严刑逼供,连最后去见秦霁月也在我的算计之内,江昭宥想将秦家连根拔起以绝后患,我总要替他铺路。

“因为哀家是你母后啊。”我看着他眼中的光一点一点暗淡,忍住心中的不舍慢慢说道,“因为哀家不能让秦家赢了你,哀家要你大获全胜,哪怕要哀家也自我了断。”

“江昭宥,你是皇帝,你不能哭,不能因为哀家伤心。很久之前就有人告诉过哀家要知足常乐,能死的比秦家老贼晚,哀家就已经很知足了。”

我看着江昭宥,难得给了他好脸色。

“江昭宥,太后的冠太重,我以后都不想带了。”

太累了,我慢慢闭上眼,眼前是模糊的江南烟雨,我看见我自己的娘亲来接我了。

“江昭宥,我从不是秦清清,我要回我的江南了。”

意识消散前我听见江昭宥哭了,可我太累了,我不要再管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了,我终于可以做回我自己了。

我不是秦清清,也不是皇家妇。我干干净净地来,也干干净净地走,最后我终于回到了我的江南。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对江昭宥,毕竟我这一生谁也没亏欠只亏欠了他。

下辈子,我一定会先遇见你。

我没争过宠,靠着收儿子苟到了前朝大结局,又因为儿子死在了当朝开局,挺神奇的一生终结在了二十五岁的冬,至死都无人知道我究竟是谁。

————————————完————————————

番外1(江昭宥视角)

001.

父皇临终前告诉我,那个叫秦清清的女子一定可以护我顺遂平安。

我问父皇何以见得。

父皇说:“清清她胸怀天下,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投生成为男子,定是名流千古的名臣。她若是想护着谁,谁定能成事。”

父皇让我以后多听秦清清的话,我点头应下,心里却没有把这话当成一回事。毕竟她也只比我长三岁,在父皇面前比我还幼稚。

我本做好了一切打算将她从朝堂摘除,可她却一次次地打乱我的计划,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替我拦下流言蜚语,替我抗住群臣压力。

我第一天上朝时秦家老头就带人跪殿,哭着闹着要我将四弟接回京。我在龙椅上坐着,看着我的臣子为了别人痛哭,是当真可笑。

那日,我都没来得及出言反驳,秦清清就派了她身边的鹤若来了大殿,总共也没说几句,只说太后头疾发做,想让我去瞧瞧。

其实我也不会医术,让我去还不如传个太医实在,我也知道这是她想让我脱身,不让我同心怀不轨的人多做纠结。

“你放肆!臣等与皇上商讨国事,你来作甚!”秦大人指着鹤若,恨不得要吞了这个坏他好事的姑娘。

鹤若也是强硬,虽说有些瑟抖,可还是还击了回去:“太后娘娘身子不爽,皇上身为子嗣自然要侍奉在侧,秦大人若是觉得此事不妥那又何必找那么多姬妾生那么多孩子?”

秦大人风流成性这事不是秘密,他家夫人经常去烟花柳巷堵秦大人。听说秦清清就是秦大人曾经的沧海遗珠,长至及笄才从外面找回来养了几年,后来直接送入了宫里。

至于鹤若怎么敢说这些同秦大人争论,想也不用想,定是秦清清交给她的。

我在心里发笑,秦清清这人聪明却又不讲常理,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总想护我好名声。哪家太后能教出这般牙尖嘴利的宫人,怕也只有她了。

我摇摇头,嘴上没说什么脚下却已经同鹤若出了大殿。我没下令让秦大人一等起身,他们便要一直跪着。

秦清清愿意牺牲自己的好名声来帮我,那我自然不能辜负了她的心意。既然他们爱跪,那便给我一直跪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我是新帝登基三百把火都不止。

秦大人想要接回他的救命稻草,那自然要成为我第一个杀鸡儆猴的典范,让那些人知道我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等我赶到长乐宫时秦清清正端着果盘半倚在榻上好不自在,完全没有半分头疾发做的症状。见我行色匆忙还告诉我下次若是再有同样的事不必着急。

秦清清的原话是:“我若是身子不爽自然会找太医,找你不仅没用还有可能会添乱。”

她倒是明白。这和我往日里见到的那些柔弱不能自理的嫔妃有很大不一样,每每我与父皇论事时总有那么一个两个不懂事儿的派人来请,不是头疾便是心悸。

除了把自己请去冷宫,别的也没什么影响。

秦清清不止一次这么救过我,群臣跪殿要将她活殉时直接大摇大摆来了大殿,学着群臣的模样跪在大殿上。二话不说就开始哭,言语间都在说自己多不容易多难,言辞中都是暗指这些群臣心怀不轨愧对先帝。

她是真的能说,这么些个大臣被她一个弱女子怼到哑口无言。最后还是我亲自扶了她起身,亲自护着她回了长乐宫。

“知道为何先帝要将此处赐给我吗?”

秦清清那时是能见着些狡黠的,有时也有些俏皮。我总在某些时刻分不清她究竟是谁,倒也不是会忘了她的身份,只是会恍惚自己对她的感情。

父皇自幼便教我顶天立地的道理,可到了她这,她却说我可以同她示弱诉苦,她说我身为人子是可以躲在她身后的。

“江昭宥,我平白受着你一声母后,自然要多护着你一点。”她喜欢吃瓜果糕点,“来多吃点,白胖白胖才好看嘛,你太瘦啦。”

我嫌她聒噪,却也会贪恋这些温柔照顾。

“我哪知道?我又猜不着父皇的心思。”我扶着她坐下,手里又被她塞了一块芙蓉糕。

“哎呀你真蠢。”秦清清笑着拍了下我的手,“先帝当然是希望我能一直长乐啊,所以你也要护着我让我长乐哦。”

我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想说的其实是我不能让群臣伤了她,直白点就是她想活着,不想刚当成太后就没了。

“我可能能力不够,万一护不住你怎么办呢?”我故意这么问她。

“那就没办法了,那就只能我护着你了。”秦清清叹了口气,推了推我的手,“快吃快吃,本来就不聪明,多吃点补补脑吧。”

我挺想告诉她芙蓉糕不能补脑,我也不傻。可是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好。以后还劳烦你多照顾照顾我了。”

如果我知道因为这句话在日后害了她余生痛苦,我一定会告诉她我能护她无虞。

可是我没有预卜先知的能力,也没有办法让时光倒回。一步错步步错,是我害了她。

002.

秦清清人挺好的,自从她说要护着我开始,每日鹤若都会来乾清殿送不同的吃食。

第一日是鸽子汤,鹤若说这汤是她亲手煲的。我看了一眼汤,想起百禽司的人说今早飞灭了一只鸽子头都疼。

左右鸽子死了不能复活,我也不想告诉秦清清这信鸽有多难驯养,只是这汤实在是难以下咽。有一点点盐味我都算这是美味。

“告诉太后,朕会让御膳房派个擅长煲汤的厨子过去,这些小事不能劳她费心。”鹤若临走前我还是说出了疑惑,“太后煲汤时可加了调味?”

鹤若端着东西规规矩矩地回我:“并未。太后说原汁原味最有营养。”

厨子送去后秦清清倒是安稳了几日,这几日我没再受折磨,百禽司也没再说自己那里丢了什么东西,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半月,鹤若又端着东西来了乾清殿。

这次不是汤,是酸的要命的橘子。

“太后说秋天正是用橘子的时候,让奴婢送些过来与皇上尝尝。”

我明白了,她是嫌内务府偷懒送的东西不好。可我有什么办法?我是皇帝不错,可我管不了这橘子酸与不酸,这是老天爷决定的事。

无奈,我只能让御膳房找了个做糕点极其高明的师傅去学了糖葫芦的做法到长乐宫当差。

如此这些秦清清做了好多,我甚至一度以为这不是父皇口中的助手,而是特意来折磨我的。

让我对秦清清改观是秦夫人的入宫。

秦夫人入宫那日我本在乾清殿内安排北疆事宜,内侍传消息来时我并未当回事。毕竟我见识过她一人舌战群儒的场面,别说一个秦夫人,来一群都说不过她。

可是内侍说秦夫人对她不敬。

这就是秦夫人不对了,你可以瞧不起秦清清,但你不可以瞧不起当朝太后。这是瞧不起我!

忍不了!我都当皇帝了你还瞧不起我就是过分了!

我急匆匆安排好就放下其他事赶去了长乐宫,因为怕秦夫人走的早,脚步不由得快了些。待我到长乐宫时身边跟着的内侍脸都微微红着。

我反思了一下,决定回去以后要让大总管组织组织他们锻炼锻炼身体。

我没让长乐宫的人通报,站在门口听了会才听明白秦夫人是想让自己的女儿入宫。多像几年前他们说要让秦清清入宫时一样理所当然。

父皇当年没力气纠结,可我有,秦清清也有。

秦清清很狂妄,和鹤若一唱一和地倒是弄愣了秦夫人,我看准时机,插了话。

“母后。”

三个人都愣了,我瞧着秦清清佯装镇定的模样就觉得好玩。她像极了一个向人吹嘘自己有多厉害却被大人抓了个现行的小孩,更何况我今日来向她请安时她推脱自己身子不爽。

身子不爽?我扫了一眼,发现了桌上吃了一半的果盘,很好,她不是身子不爽,是怕我抢她的柑橘。

“秦夫人当真好雅兴,今日来找母后谈心,只是不知这醉翁之意是否在酒?”我招招手,召来两个侍卫,向秦清清请罪,“是儿臣不好,未让侍卫严加防范,以至于让蛇鼠扰了母后清静,还望母后恕罪。”

无论怎样,在外人面前我还是要给她十足的面子的。我可以罚她逗她取笑她,可你秦夫人算哪根葱?凭什么欺负我的小太后?

秦清清说了两句就赶走了秦夫人,然后就抱着她的果盘又躺在了贵妃榻上,掉了个小柑橘还依依不舍的。

我叹了口气替她捡起扔掉:“这东西脏了便别要了。”

我又不会真去抢她的柑橘,也不知秦清清在防范着什么。

她一脸惋惜,又同我说不光是东西,人脏了也不能要了。

我听懂她的意思了,我也在逐步安排下去了,假以时日我一定能清除那些不厌其烦同我斡旋的老狐狸,亲手拔了积留多年的毒刺。但这也不必同她说,没必要让一个妇人替我忧心。

临走时我突然想起这后宫空旷,她无人可说体己话怕是会寂寞。父皇说过,要好好待秦清清才算对得起他。

我不明白这二者有何关联,可我知道如果让大臣们送自己的女儿入宫同她一起赏花作乐,她也会开心。

我告诉秦清清三日后的宴会就走了,我好像听见长乐宫里的哀嚎了,但参杂在西风里不太真切。

当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快些派人去传圣旨让大臣家中做些准备,莫要让她三日后失望才好。

我可真是个好皇帝。

003.

赏花宴举行时秦清清派人来找我,我想着那是女子聚会且大多是官家小姐,我去了是不合礼的。打发了人走我就没再管那边的动静。

北疆的事处理起来多少有点棘手,一来北疆地处偏僻民风彪悍,若是找个寻常将军去怕是会打草惊蛇,二来秦家做事一向谨慎小心,几乎不露什么马脚。自我登基起就有人一直盯着秦府,可除了偶尔互送些东西,也就没有什么了。

头疼的是这些东西我都查过,什么都没有。

除了不停地向秦府增派暗卫受着,也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说起暗卫我倒想到了秦清清,若是我败了该怎样护她周全呢?想了半柱香的功夫,没想出办法,只能又派了一支暗卫去长乐宫供她差遣。

“陛下,臣这暗卫营人手本就不多,您这……”

我看着站在面前一脸难色的人笑了笑:“怎么,你有意见?”

“臣……不敢。”

暗卫营的人下去后我才放下手中的朱砂笔,押了口浓茶又叹了口气。秦清清挺烦人的,时时弄些小动静提醒你她在那,结果就是我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会先想想她。

父皇说过,身为皇帝不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要学会冷静自重,要喜怒不形于色,可我一面对她就很难做到了。

还是少去长乐宫吧,少见她自然就能少几分心烦。可是,晚间秦清清又派人送来了一个花名册,上面仔仔细细记录了今日入宫的女子的家室年纪甚至是才艺。

“此女极擅舞,好看。”我看着她的批注,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

好,很好,这才是秦清清的做派。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给我记录这些东西,但也能猜出个大概,她估计以为我举行此次宴会是想让她帮我试探群臣的心思。

秦清清哪里都好,就是心眼太多。

内侍还告诉我她留了一个秦家女子在长乐宫,我去看过倒也没什么不妥,既然她喜欢那就留着,左右翻不出什么乱子。

我从秦清清那离开时多看了两眼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鹤若,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丫头和最初已经不一样了,脸颊的腮红也是越来越艳。

知道的能认出她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后宫养了只猴。

其实以秦清清能不打扮绝不收拾的性格绝对教不出这样的丫头,日后也要多留心留心她。总不能把祸根埋在身边,总不能做个事后诸葛,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我拿定主意,第二日便派人去寻了鹤若来,那丫头确实不简单,不光擦红了双颊,还带了香囊。

呛鼻子。

我皱皱眉,想起秦清清每日在长乐宫熏的香,说是熏香其实更多时候是小厨房里饭菜的香味。那味道可勾人食欲了,明明她那的厨子都是从我这儿调走的。

烦,我怎么又想起她了?

“请皇上安。”

“起。”我向她挥挥手,往后退了两步,“朕记得你侍奉母后很久了,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鹤若飞快地扫了一眼,低下头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回话:“鹤若只想陪在您身边,并没有什么打算。”

愚蠢且天真。我觉得我的眉毛已经可以夹死一只虫子了,为什么秦清清要留这么蠢的人在身边?这些年她不光要护着你自己活着,难不成还要替这个蠢人做打算?

我忍着不适又同她说了两句,许了几个日后飘渺的诺言,想着还能用她总不能现在坏了大局。那丫头也是傻的,竟然红着脸信了,难为她能在后宫活这么久了。

待鹤若走了我才松了口气,笑话,陪在朕身边?我可不会养着这种人。

我脑子里想着秦清清,一抬眼就看见了秦清清抱着人参站在我面前,张口就要我替她凿御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眼还是怀疑自己的耳。

她要我给她凿什么?凿御湖?我让她去赏花她惦记湖里的鱼?

荒唐,当真荒唐。

更何况她怀里的人参哪里来的?我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大总管心下了然,我的库房怕是又遭她洗劫了。

“江昭宥,给我把御湖凿开!”

“不可能。”我瞥了她一眼,笑着拒绝了她无理的请求。

“为什么!”

秦清清拍桌子的声挺大的,手也应该挺疼的,不过我不心疼,我又没让她跟我拍桌子唱反调。疼也是她该的。

“因为你偷拿我的人参。”

秦清清无话,乖乖走到一边坐下喝茶。

呵,世上还没有谁能赢得了我。就算你能舌战群儒又怎样?我又不会输。

004.

秦清清当真不让我失望,她说不过我,倒让那日急匆匆赶来的秦大人替我受了罪。我坐在椅子上,侧着头听她将秦大人怼的哑口无言就觉得好笑。

虽然她把自己骂了进去,可临走时还是趾高气昂一脸骄傲的模样,完全忘了方才被我质问为何要偷偷拿人参时自己有多心虚。

我不在乎这一颗人参,左右能让她舒心如意就好。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曾经那个在长乐宫里同我打趣作乐的秦清清一步步地开始替我遮风挡雨,开始替我谋划归纳。说不感动是假的,说心动倒也不至于。

我分不清对她到底有什么感情,只是同她在一起时能忘却诸多烦恼,似乎我还是皇子她还是后妃,我们都有父皇护着。

她说她是我母后,是这天下的太后。

不是的,我真正的母后早都不在了,若不是因此她也捡不着我这个儿子。

我没纠结这个问题,待秦清清走了我便让人找来了鹤若,方才她来时鹤若并没有跟着,我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个小侍女如此膨胀,总不能是因为我那两句哄骗人的话?

鹤若的打扮一日比一日鲜艳,点朱唇描柳眉的,虽说也有几分姿色,可她扭捏的模样让人看了就难受。

“鹤若请皇上安。”

我点点头。你可快别问我安了,你这安问的快把我送走了。

“鹤若,你这些日子觉得秦霁月如何?能否担起大任?”我问她,表面是问她如何看待秦霁月,暗地里我也希望通过她的回答听出她的态度。

她若对后妃的位置感兴趣,那也能留她一命。若是她不感兴趣,那就要好好考虑该怎么除掉她而不让别人起疑了。

她跟着秦清清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二人感情深厚,自然不想节外生枝惹秦清清与我离心。倒不是说多一个秦清清站我反对面有多麻烦,只是说不想。

自古红颜多薄命,我可不想让她在后宫香消玉殒,更不想让她死后还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父皇说过,任何人都不能伤了她。

这是父皇的遗愿,也是我的心愿。

鹤若红不红脸我已经看不出来了,低头又吭哧半天才带着委屈似的回我:“美人哪里都好,就是初为人妇多少对掌管事物有些生疏。鹤若不才,虽没有天资,却比美人熟悉些。”

我明白了,她是想成为后妃的。

“既如此你便多帮帮秦霁月,也好锻炼锻炼为来日做人妇留些准备。”我头也没抬,想着父皇往日平衡后宫的话术,随意地敷衍她。

反正她不重要,也就无所谓要不要认真。

鹤若低头应了声事,又过来添茶倒水研磨地伺候了半天,最后还是大总管看不下去请她回去。临走时我将一个闲置了很久的香囊给了她,鹤若走时握着香囊一脸不舍,待她走远大总管才将密信递给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我塞外长乐宫的眼线说秦大人让随自己入宫的一个侍女去了长乐宫却没找太后,点了名要找鹤若叙旧。

叙什么旧?我笑了声抬手烧毁了密信,当然是续试图死灰复燃的旧。

你想叙,我就让你叙个够。

我让人盯紧鹤若,同时让人暗地里顺着秦大人的意思把那小侍女留下当做个粗使丫头。鹤若性格软糯又愚笨,一心都是荣华富贵,虽想不明白她对秦大人而言有什么用,但我知道她在绝对比较面前一定会动摇。

鹤若留不得了。事成之后她一定要第一个销声匿迹。

我想好了,到时候就对秦清清说鹤若出宫成亲,活的辛福美满就好了。

秦清清希望身边的人都好,哪怕她见不着那些幸福的画面。只要掌握了秦清清的脾性,其实很容易打发她的。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让人把鹤若同秦府有联系的消息装做无意地传给了秦清清。我想看看她的反应,倒不是说她的反应当真能救下鹤若,反而是我看不得她太清闲想给她找点事情做罢了。

小皇帝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只是想和秦清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而已。

我没料到的是秦清清这边接了消息扭个脸的功夫就把长乐宫所有服侍的人换了个干净,一部分打回原处,一部分送到了秦霁月那。秦霁月也因为此举使得自己身边伺候的人翻了一倍。

不像个美人,反而像个嫔。

虽说逾矩了,可后宫只有她们两个,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我可没精力一边对付秦家一边管理后宫,那样会早死的。

她一直没动鹤若,就在我以为她要一直护着鹤若的时候,长乐宫的人突然来说鹤若欲给太后下毒,还试图行刺。我慌了,抛下正在议事的大臣就往长乐宫赶。

宫道好长,虽说宫人也说了太后无碍,可我还是放心不下。秋日里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膘又该没了,圆圆润润的小太后难不成又要消瘦下去?

这不成,我还指望她给我压福呢,御膳房的厨子还指望着自己的一技之长能得太后青睐呢。

当我赶到长乐宫看着秦清清安然无恙地躺在榻上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你没事。

我看着她冲我强颜欢笑,问她:“你何苦?”

何苦呢?就算鹤若最后留不得,那让我来做这个罪人不好么?你还能留在我给你的谎言里相信陪着自己度过所有苦难的姑娘没有背叛自己,你还能在日后想起她时有一份温暖。

何苦要亲手断了自己所有的念想?何苦亲手毁了这份情谊?

秦清清就是冲我笑,语气很平静:“皇帝,鹤若留不得了。”

我叹气,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输给了一个女子。我终于明白了父皇为何觉得她能助我,感慨她为何不是男儿身。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秦清清一般心狠,不是所有人都能对自己赶尽杀绝。

“是。”除了顺着她,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事情落实的很快,鹤若被赐死那日秦清清躲在长乐宫和秦霁月说话聊天,内务府照旧送去了柑橘。和以前一样,只不过如今的柑橘已经不酸了,鹤若也不在了。

我看不透秦清清了,她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我为了父皇还是为了她自己?我推着计划前进,隐约觉得结局可能和我设想的有了偏差,只是我不能中断。

我不是命运的操盘手,我只是命运的一颗棋子,我祈求神明,只求它能让我得偿所愿。

005.

宫人们说自从鹤若没了后秦清清就经常闷闷不乐,往往在廊下看着那棵枯树一待就是半天,谁也劝不动。我知道她心狠,也知道她难过,可前朝实在太忙,我根本没有空去找她。

秦霁月倒是聪明的,时不时地过去陪她聊聊天说说话。自打秦霁月入宫以来我就没见过她,一是因为她是秦家的人,二是因为我不能给这么一个姑娘能幻想做梦的机会。

她也不来烦我,有什么稀罕玩意也都是送到长乐宫。知趣懂事,我在她身上多少看到了些秦清清的影子。

我对秦清清多少是有点不一样了,这一点我很清楚。虽然我对她心动违背了伦理,我也知道如果秦清清换了个身份待在后宫会被天下不容,可我就是想让她陪我久一点。

从我出生起就一直有人不停地离开我,最先是我的亲妹妹,小小一个溺毙在御湖里,我看到时小脸都涨了,手里还握着我送她的珠串。

小妹没了是后宫争斗的原因,父皇也因此罚了许多人,可再多的人也换不回我的妹妹。

再接着是母后,太医说母后忧虑成疾药石难医。母后在最后的时光里替我要来了父皇永不废我太子之位的诺言,还替我摆平了当时的淑妃一族。

再然后就是父皇,为了稳定当时两厢争斗的朝堂,为了让我早日登基,为了让天下子民能不受波折,也早早地去了。

我看着四弟跪着哭喊说自己不会弑父不敢弑君,神色淡漠地让人把他押入天牢。所有人都知道自幼懦弱胆小的四皇子根本不敢做出这有违天道的事,可那个时辰整个寝宫只有他。

父皇驾崩我自然要跪灵送魂,我赶走了在灵堂待着的所有人,咬着牙硬撑着两日没用膳。第三日天刚明,秦清清就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面走进来递给我。

“吃了。”秦清清没给我拒绝的机会,“四皇子在牢中畏罪自裁,我用你的名义派了太医过去医治。秦大人带着人跪了整整一天替四皇子开脱,我只能派人将他们都轰出去了。”

我记得那时秦清清就看着我,没说让我节哀也没说我现在的状态就是不应该的。

她只是在用最平淡的语气告诉我这两日发生的事,她只是在告诉我这些事情我应该做出了断。

“吃完就出去把这些事情处理好,我能替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两日了,你该出面了。”秦清清最后走时看了父皇的灵位几眼,低声说道,“我们都很难过,可我们不能一直难过。有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在,你怎么能有时间多愁善感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很想见她。

我放下朱砂笔,派人去请了她,出门登上了城楼。

这些日子我就喜欢来这散心,站在城楼上我才能知道我做的到底够不够,有没有用。出宫暗访太难了,我只有站在这才能看见远处的城镇,才能知道百姓疾苦。

秦清清来的很快,见了我也没说话。城楼风大,我想她大概是不想迎着风口说话。

她说过,迎着风口说话会喝风,喝风会打嗝,打嗝很掉价。

“母后,快到年关了。”我接过宫人递来的披风给她,“今年怕是有的热闹了。”

这也是我同她第一个单独过的年关,第一个没有父皇的年关。我想往年我能收到的红包怕是收不到了,我要担起的已经不是身为一个太子的风度而是身为一个帝王的重担。

“哀家知道。”秦清清自打秦大人来后就开始自称哀家,她试图用这个称呼来时刻提醒我她同我之间的差距。

“那母后有什么愿望呢?”

她说她愿天下太平,百姓可安居乐业。这世间再没有滨州战火,前朝也没有乱臣贼子,我能成为盛世明君。

可这都和她无关啊,她为什么就从不替自己想想呢?我想起那个笑着和我说想去江南,要知足常乐的秦清清就很难过,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为自己谋划了呢?

明明我刚登基时她还不这样。我找不到答案。

“母后你可真是个奇女子。”

我夸她却也憋着气,我宁愿她说她要让我凿御湖。

可我知道她不会说的。秦清清总是很清楚地划分各种界限,不肯越线一步。她总墨守陈规固执别扭,到头来惹人生气的是她,让人心疼的也是她。

我扶着她下城楼的时候天上落了雪,星星点点的照着红墙但也有几分韵味。秦清清说她备了锅子让我去同用。

“好啊。”我笑着应下,“御膳房也备好糖葫芦了。那厨子笨得很,入秋是就去学了怎么做糖葫芦,一直到今儿才回宫述职。”

“儿臣尝了,手艺不错,母后若是喜欢就让他去母后的小厨房当差吧。”

“那这人是不精明,橘子都已经不酸了。”秦清清同我一并走着,脸上是这几日难得的笑,“难为他了,你也不喜欢吃甜的,既然学会了那还是来哀家这吧。”

秦清清冲我眨眨眼:“哀家今年也给皇帝准备了小红包,皇帝想好贺词才能来换,与之前的定不能一样哦。”

我笑笑,她既然觉得现在的身份自在,那我便陪着她母慈子孝就好。我只是想让她多陪陪我,我只是要她不抛弃我。

“好。那儿臣今日就去想,到时候讨走了红包母后可不许心疼。”

“哀家才没有这么小气!”

冬日很冷,可有她在就不冷了。父皇说得对,秦清清是神女,可以驱赶一切黑暗,给她在乎的人带来温暖和光明。

006.

日子一日日地过,秦霁月不知从哪打听到我爱看舞,整日把自己锁在清芙宫闭门谢客。我虽不知谁向她透漏了风声,可我知道她娘入宫了,当日秦府留下的那名侍女也没走。

虽说我盯着她,可难保她不会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更何况秦家似乎想拾起她这枚棋子来牵制秦清清。笑话,如果秦清清当真有这么好拿捏,我立马把皇位让给她。

功夫不负有心人,暗卫密探蹲了近半个月,终于发现了秦家送礼的玄机,我一直猜错了方向,秘密不藏在货物里,而是在人身上。

我得到消息时立马派了人去滨州安排相关事宜,又暗地里请了那总是出现在送礼队伍中的人入宫。为了不声张,我特意让暗卫带着他从狗洞爬进来的。

别惊讶,皇城狗洞虽不多,但胜在隐蔽,以前小时我出去玩一次都没被父皇抓过。

那人来时一脸惶恐,跪在地上喊着万岁,问他话却支支吾吾不愿回答。

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直接让大总管带了他的幼女稚子入殿。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见了他便笑着要爹爹抱,他犹豫了偏晌抱起了自己的孩子,听着孩子在他耳边诉说着思念。

我看着他,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惊恐不安还有一丝埋怨。我知道大人的权力争斗不应该涉及孩子,可你既然有了软肋就能料到自己有一日会因软肋受威胁。

福祸所依,你既然做着刀尖上舔血的活计,就不该想着能似普通人一般平淡幸福,别说你只是将家安在了滨州,你就算安去天涯海角。该被找到的一定都会被找到。

他抱了会孩子就将孩子交给了大总管,塞了银子给他劳他多加照看。大总管看看我,见我没动作才收下银子拉着孩子去了外面。

他同我对视,过了很久才跪下,不再装做痴傻,开口就问我究竟想要什么。

“朕不要你做什么。”我轻笑着,品了口茶,“只要你暗地里给朕通风报信即可。你若臣服于朕,朕定可保你全家无虞,日后也能风光度日。”

他看着我,似乎在想这样做值不值得。他没得选,就单凭他不顾我去抱他的孩子时我就知道,这是个好爹爹。

“草民无父无母,自幼就是个孤儿,流浪了数年最后被秦府的老管家捡了回去由老爷培养成了一名死侍。”他叹了口气,似乎放下了心中的某个执念,“死侍不可以成家。可草民想着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就算草民成了家依旧可以为老爷卖命。”

“老爷很少告诉我要送什么信,只是让草民时常变了容貌随着队伍去北疆给大小姐送些东西接济一下。草民每每完成任务都能得到一大笔赏赐,得了赏赐草民就能给娘子添些口脂,给娃娃买些小玩意。”他站在殿中絮絮叨叨,是说给我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皇上,草民贱命一条并不值钱,可谁不想有个家呢?”他给我磕了一个响头,“皇上,草民愿为皇上孝犬马之劳,只求事成后放了草民的一家老小。”

我应了他,别说保你们性命无虞,我还要给你们荣归故里的风光。

那两孩子带回来时我问过他们爹爹是谁,又做些什么。孩子们心地善良,给了两块糕点就说起了自己的爹。

“我爹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大些的孩子冲我比划着,“娘亲说爹爹经商做买卖,虽不能常回来但他爱我们,我们也爱爹爹。”

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家,我挺羡慕的。

生在皇家虽有荣华富贵但也少了很多乐趣,我没骑过大马,幼年时也是多在书房度过,没登基时活的战战兢兢,登基后也如屡薄冰。

回顾这二十几年,其实挺憋屈的。

我与那死侍做好约定没几日他就传来了信,秦大人又派了商队出发,不过此次还要他去北疆接两个人。不光是秦家大小姐,还要秦家大女婿。

我要人赃并获自然不能过早动手,嘱咐他继续传信后就连忙安排了城内部署,找了信得过的大将军做好准备埋伏在半路,表面上还要装做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那两个孩子被送去了冷宫,虽说是冷宫,可环境并不差。当年父皇驾崩后理应将后妃殉葬,可秦清清偏说这么多人下去了会吵父皇清静,第二日就找了由头把后妃都贬入冷宫。

虽说没了名号,可也算把命保住,更何况秦清清对她们也不差,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偶尔还能看见冷宫里的纸鸢和墙角散落的麻将。两个孩子有那些老太妃照料想来也不会出错。

安排得差不多我就去了长乐宫,我能安排妥当前朝,后宫仍需她助我一臂之力。

我去时她散着发坐在桌前,手边还放着没用完的燕窝,嬷嬷这几日总是背地里和我说秦清清食欲不佳,往先我没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是该教育教育了。

“怎的用的这么少?身边的人都是死的不成?小厨房都是干什么吃的?”我看着她慢慢皱起眉头,想不通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皇帝,哀家是你母后。”

“儿臣关心母后也并无不妥。”

我们总是这样,互相盯着对方直到有一人败下阵来认输,而我常常是败方。

但也不是心疼什么的,就是瞪眼太久眼睛很酸,我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秦家有动作了,他们派了人去北疆找了四弟,明面上是去请秦氏回京过个年,暗中则带了不少东西过去,包括京城的防卫图。”我尝了口她的茶,甜的过了头,“怎么这么甜?”

她同我狡辩说是果茶,还说自己吃苦多了吃点甜的又能怎样。

是不能怎样,我就怕我输了她逃跑都跑不动。但我还有求于她,不能惹她生气。

秦清清很自觉,见我不反驳就问我她有什么能做的。我告诉她让她请秦夫人入宫,别的就不用管了。我要秦夫人做人质,自然要她先入宫,若是平日里秦清清宣她入宫又太假,正巧有规矩说过凡是诰命皆要在年初一入宫请安。

如此即可不打草惊蛇,又能保证计划顺利实施。

嘱咐好事我就起身离开了,毕竟前朝不能少人盯着,临走前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提醒了秦清清一句要注意身体不可太过圆润。

然后我就被轰出来了,连告诉她要小心秦霁月都没来及。我看着禁闭的宫门笑着摇头离去,还是不说了,别让她觉得所有人都对她心怀不轨,别让她对这皇宫心灰意冷。

我要护着她,不光是性命,还有心。

007.

今年的年宴其实挺无聊的,秦霁月不知从哪里打听来消息说我爱看美人跳舞,年宴上穿了一身薄衣翩翩起舞,毫不扭捏。连秦清清赏她的小玩意也照单全收。

其实我还挺喜欢这样的性格的,想要的都靠自己去争取,从不矫情故作姿态。这样才是能成事的人,这样才像秦清清。

我已经很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关于她的事,可今天她来的时候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秦清清又瘦了,本来白白胖胖的小脸都尖了,听说她把我曾经指过去的厨子都退回来了,临了还都赏了不少东西。

嬷嬷这些日子跟着她也给我传了不少消息,大多都是嫌她不好好用膳,年纪不大心思却多,从梦中惊醒也常一坐坐到天亮。

“皇上,太后心思太重又不肯好好歇息,如此长久以往下去又怎么能行呢?”嬷嬷起初最不喜欢她了,常常跟在父皇身边念叨红颜祸水,现下却把她时刻放在心上。

秦清清一直如此,父皇能将她当成尚在闺中的娇娇养,嬷嬷也能将她看作自己膝下尚未及笄的乖孙。

所有人和她在一起总是想笑的,她太温暖了,以至于会让人忘记她也有过孤苦的出生,让人忘记她曾经在滨州见过的战火纷飞。

年宴上秦清清并未同我说几句话,只是做了个称职的太后,时不时过问秦霁月在宫中可还习惯,又在老王妃们的调侃声中说要我努力为皇家开枝散叶。

我看着她浅浅笑着,心里却开心不起来。

我不想这样的,我想要的是她能自由快乐,我想要的是她顺心如意。我不需要她替我笑,不需要她替我处理那些心怀不轨的目光。

秦清清是翱翔的鸟,就算如今身在皇宫,也不应该被折断双翼,她不用做出任何牺牲。

想到这我就来气,神色不愉地送走了亲贵,待我同她回到长乐宫时她才开口训我。

“今日是除夕,你何苦脸色那么难看?那些亲贵平日里若是无事也是见不到的,一年统共见不了几面。”秦清清喝了口茶,歇了会才继续训我,“大过年的,你非要惹不开心么?”

大概是我同她闹惯了,也不曾觉得她有多生气,倒是站在一边的嬷嬷替她顺气让她莫气。

她生气了吗?因为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贵?她在生我的气?我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秦清清微红的脸颊陷入了沉思,不至于啊,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秦清清让嬷嬷到门外守着,自己坐在桌前也不同我说话,最后也是她耐不住沉默,叹了口气问我:“江昭宥,你可知道我为何如此生气?”

我哪里知道?我不想骗她,也不想编出什么理由哄她,我想知道她的答案。

“因为那是你的亲人。江昭宥,不管你接不接受他们,不管他们能不能在朝堂上帮到你,那都是你的亲人。”秦清清冲着我笑了笑,笑容很淡,淡到我几乎察觉不出那是个微笑。

“江昭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又需要一个人陪你聊天排解,你能找谁呢?我不在了,先帝不在了,你不会去找后妃就只能看看亲贵。”

秦清清说:“江昭宥,当皇帝太苦了,你是需要血缘的后盾的。”

秦清清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没有声音的那种,只是一滴一滴地落着眼泪,红通通的眼睛让人心疼。

虽然我不认同她的观点,可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只能放低了声音哄她:“好好好,你说的都对,我听我听,赶明儿我就去向他们请罪,日后送他们都敲锣打鼓,可好?”

秦清清听了话笑出了声,又锤了我一拳说我当了皇帝没个正形,还说我敷衍她。

天地良心,我可不敢敷衍她。

“这饭也吃了,小红包能给了吗?”我站起身走到她前面,笑着伸手,“我可惦记好久了。”

“你都是皇帝了还惦记我这一点碎银子,真不知羞。”秦清清走到榻旁,拿出压在枕头下的小红包递给我,“可想好今年有什么愿望吗?”

我接货小红包藏好才回她说希望这天下安定,希望江山安稳。

这些都是身为皇帝的愿望,而作为一个单独的人其实我还是希望秦清清能得偿所愿,能陪着我很久很久。

我不需要什么劳什子亲贵,也不需要什么无用的血缘,我只想要她,只想要一个秦清清而已。

大概是心情好,秦清清又和我一起吃了不少东西,小厨房备下的锅子也用的干净,最后她说被她打回去的厨子手艺都好,日后我要是馋了也能直接尝到长乐宫的手艺。

我笑着说好,心里却惶恐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秦清清的状态不对,像是在交代后事,一字一句都没有什么活力,这不是秦清清应该有的样子。

这和她当年舌战群儒的样子差太多了。

“待开了春,我们就去行宫赏花可好?”我想多引她说这话来证明自己的猜想是错的,“听闻行宫里种了不少桃花,春日里美极了。”

秦清清却是兴致不高的样子,撑着头闭着眼随口敷衍我:“开春的事开春再说,明日秦氏就要入宫了,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做。”

秦家的事我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就算明日秦氏安分守己不做什么出阁的举动我也能将人强行扣押下来,老四左右不能入京,也不怕他秦大人有胆子造反。

“明日找了理由让秦氏不能出宫就好,最好闹大些,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秦家不安好心。”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秦清清一介女流又身在后宫,怎么能将事闹到如此地步,我这么说她怕不是以为我在逼她。

“知道了,哀家尽力。”秦清清打了个哈欠开始赶人,“哀家乏了,皇帝也早些歇着,若是觉得长夜漫漫难熬,便去霁月那吧。”

秦清清是个好人,只是对我从不仁慈。

“秦清清,我要你顺心。”

“皇帝,你又喝多了。”

我被秦清清推出正殿,嘱托好嬷嬷照看好她就回了乾清殿。我和她还有很长时间,待处理好秦家的事我还能陪她很久,不急这一天两天的。

第二日秦清清果然不负众望,宫人们说她受了伤,见了红。

秦清清从不让我省心!当日她料理鹤若时也是用自己做诱饵,虽除了敌人却也伤了自己,一次用毒一次见红。

我在路上暗暗发誓,下次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不能让秦清清在帮我做什么。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直接去找父皇报道。

赶到长乐宫时太医跪了一地,嘴上说叽里咕噜地说着病情,说话又慢又长,听得我头疼。秦清清就举着自己包扎好的手看着我,眼睛还是红红的,不知道是自己哭的还是因为昨夜睡得晚今日起得早。

“滚!都给朕滚!将秦氏看好,待来日朕要亲自审她!她这几日若是好过,你们便再也没了好日子!”

我冲宫人发着火,虽然知道这伤是秦清清自己弄的,可我就是很烦。秦清清本人倒是很无所谓,只是又举高了自己的手给我看。

“江昭宥,我要你给我凿御湖。”

“你动静当真不小。”

我们同时说话也同时笑出声,她为什么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被气笑的。

都这样了,那手都被包的像个粽子了还不忘让我给她凿御湖?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她看中的不过是御湖里藏着的水道,可是如果我败了,又怎能用这种方式逃走呢?

“凿御湖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江昭宥你无耻!我就是想吃御湖里的鱼!”

“那就好好活着,等它化冻就好了啊。”我看着秦清清,又重复了一遍,“好好活着啊。”

秦清清只是笑,她没有回答我。

008.

秦清清派人散了消息出去,只说这秦夫人心怀不轨意图行刺致太后重伤,如今太后只将秦夫人关进佛堂思过,待来日病好了再行发问。

我看着站在殿中一脸焦急的秦大人就好笑,秦清清是聪明的,她刻意夸大了消息让旁人心慌,控制住了秦夫人又能逼秦大人行一步险棋如若说是我布下了这盘棋,那秦清清一定是比我积极的对弈人。

其实我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何秦清清会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助我,就算秦大人早年间对她不好,就算秦大人送她入宫只是为了利用她替自己大女儿谋一份安稳。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秦清清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后的位置上,她若是想留下秦家大可以让我下令将秦家的大权收回,让秦大人养老就好。

为何她就这么容不下秦家呢?怎么说秦大人也是她的生父,秦大人也算是助她有今日的人。

“老臣恳请皇上放了内子,臣对先皇对皇上忠心耿耿,太后也是臣和内子的女儿,内子再糊涂也不会伤了太后啊。”秦大人跪下身子,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臣服于我。

“臣请皇上明鉴!”秦大人还在说,说的人头疼,“自臣入朝以来从未有过二心,臣一家老老小小皆效忠朝廷,全家上下莫不感激皇恩浩荡。今日出此闹剧,定是有什么误会啊皇上!”

秦大人还给我磕了两个头,像极了他当日求我将四弟接回来的时候。只可惜,四弟已经回不来了,而他秦大人的命我也必须要。

“秦大人,宫闱事自然是有她们夫人解决,母后的决定朕也很难过问。朕要孝敬母后自然要顺着她,否则明日便会有那有心人带着言官跪殿了不是?”喝了一口果茶,笑着让大总管请走了秦大人。

说起来这个果茶还是特意给秦清清备的,可惜她已经很久没来过乾清殿了,她也很久没过问过朝事了。比起以往她总能救我于水火的本事,我想她是想让我慢慢学会怎么和那帮老头做对抗。

挺好的,我也能借此让秦清清知道她完全可以放心了。小太后可以安心在长乐宫里惬意舒服的生活,等秦家风波一过我马上就送她去行宫赏花捞鱼,到时候无论他想做什么我都能顺着她。

再进一步,她若去了行宫我便能对外声称太后病逝,再过两年给她寻个清白身世再迎回宫里。她还能住她的长乐宫,她能在我的庇护下平安顺遂。

我对她的心思她也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就不信她没动过心。太后秦清清自始至终都未曾替自己而活,她不自由不快乐,只能以天下太平来麻痹自己。

待动乱结束,我一定要让她好好待在我身边,做这个天下最快乐幸福的女子。

我心情很好,但好心情随着秦霁月的到来戛然而止。秦霁月跪在殿中哭哭啼啼,仿佛秦大人的翻版。

莫非秦霁月才是秦大人的女儿?我想起秦清清总是挂着笑的脸,心里真的很怀疑,秦清清和秦大人太不像了。

“陛下,妾身求陛下饶了秦氏,秦氏定是无心的啊。”秦霁月的眼泪一滴滴往下落,弱不经风的模样确实很容易让人心软。

“你莫哭了。”

哭多了明日你难不成要红着眼睛去见秦清清?她若是因此担心那就当真是我的错了。

“母后决定的事朕不过问。你且回吧。”我不想听秦霁月多说什么,直接让大总管将她轰了出去。

待她走后我才沉下心好好想了想这事这么做好像并不怎么地道,我好像把所有人的怨恨都推给秦清清了。

我发过誓要保护她,却一次又一次地躲在她身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庇佑。我总想着待明日便对她好便放她自由,可我当真一次都没做到。

我从父皇那里学来的权谋之术,总有那么一点点用在了秦清清身上。嬷嬷说秦清清要秦霁月活着,却没说要自己如何。

从几年前秦清清替父皇吞下毒药被救回来时,她的身子就已经亏空了。身为女子却不能有孕,冬日不能受寒夏日不能受热,日日都要用药吊着,她爱吃大概也是因为太医院的药太苦了。

她忠爱那一棵枯树大抵也是因为那是父皇赐予她所有东西寄唯一能亘古不变的东西。宠爱和红颜会随着时光泯灭,只有那一棵树才能告诉她自己也会被人用心对待。

她不该如此敏感卑微的。我叹了口气,没忍住抛下琐事起身去了长乐宫,推开殿门看见正在梳发的秦清清时,心还是狠狠疼了一下。

如若她能被千娇万宠地护着长大,她会比现在快乐更多,而不是在宫里克己守礼,一心只为了江山天下。

我替她梳发,看着她一脸坏笑地模样叹了口气。

“皇帝,我去见秦氏了,她满口污秽不堪入耳,你何时能处理了他们?”秦清清撇撇嘴,“她在我的小佛堂都是在侮辱我的地方。”

我低着头没搭理她,好不容易梳顺了发,发现了藏在乌丝里的银白。秦清清不过大我三岁,却已经有了银发,我宁愿是我看走了眼。

“莫急,最晚不过十五,总要把秦家人逼急了才能收网。是你说过的,我不能拿你看护的江山赌。”木梳被她拿走,手背被她画圈的地方微微有些痒,她的脸上也是顶可爱的傲娇模样。

我爱她偶尔的放纵,对她常见的冷静永远心动。

“江昭宥,我会尽力等你,如果等不到,也会帮你把路铺好。”秦清清摆弄着桌上的发簪,我也是这时才发现她拿出了压箱底的木簪。

那是她入宫时就带着的,这么多年早被金簪凤冠替代,我原以为她已经把这东西扔了。

这是秦清清不知道第多少次表达类似的意思,太医院定下的平安脉被她推了,长乐宫也很久没有熬煮过汤药,她总是精神不济,头疾也是越发严重,连入睡都成了难事。

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可我一直默认着。以前我总觉得秦清清是秦家人,我除了秦家必定不能留下她。可日子逐渐过去,我承认我心软了。可当我回头想留住她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我拦不住她,也改变不了她。

“我不走。”我拿过木簪笨拙地替她挽发,“你的路我绝不走。秦清清,陪我。”

“哀家不能总陪着你。皇帝,哀家已经三十有九,你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会被老臣架空的皇帝,哀家去见先帝没有什么不妥了。”秦清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木簪,笑着说,“皇帝,哀家身后不想着太后服饰,当太后太苦太累了。”

“那你便做回秦清清,日后你不是太后,是我的皇后,可好?”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第一次把自己的心剖给她看。

秦清清,你也多爱一爱自己爱一爱我吧。

你别只顾着爱天下爱百姓,江昭宥也是这天下的凡人,你不是供奉的神,也请你看一看我。

秦清清摇了摇头。

“我不做太后,也不做秦清清。皇帝,百年后我只想做我自己。”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只能顺着她点头。

秦清清把从秦霁月那里翻出的信件交给我,临了还不忘嘱托我饶秦霁月一命,还说她一个女子翻不出花来。

我没点头,只是笑。巾帼不让须眉,以秦霁月的城府,她若是想给秦家谋逆添砖加瓦并非难事。她和秦清清一样,只是少了秦清清与秦家决裂的果敢,多了几分夫人之仁罢了。

秦清清说她累了,我只能退出去替她带上了门,交代嬷嬷和暗卫好生照顾她后就回了乾清殿。我要加快计划,我要让秦清清日后不再担心受怕。

“皇上,太后又打发了一名厨子回来,这厨子做的糕点一向能讨太后喜欢,虽没做错事却还是被送回来了。眼下该如何处置?”大总管带着厨子站在殿内一脸惶恐。

我抬眼看了一眼面相憨厚的厨子问:“太后让你回来时可说什么了?”

厨子笑呵呵地回我,没有半分怯意:“太后让奴才好好照料皇上饮食,说要皇上项万年喜乐。”

万年喜乐?不,没有她万年也只有孤寂悔意。

可都来不及了,在我放任她放弃自己的时候都来不及了,我清醒的太晚而她又明白的太早。阴差阳错,我和她也只能错过。

秦清清啊,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改变想法,怎么做才能让你留下爱我?

009.

流言蜚语散播得比我想象的快得多,这次纵然没有秦大人暗中作祟也已经有言官上书请旨让秦清清移居别宫。更有甚者想重燃以往的旧俗要让秦清清活殉父皇。

不可能的。

活殉虽说是祖宗流传下的规矩,可自父皇登基后便逐步废了,秦清清说过为何要让女子活殉,为何要让活人陪葬。这一切本就是扭曲错误的,何必苦苦坚持。

“江昭宥你记住,自古红颜都是盛世点缀乱世祸水。可如果皇帝英明群臣忠心,哪里会让生灵涂炭让江山改朝换代?我要你做明君而非懦夫,我要你明白女子不该背所有的罪名。”我永远记得秦清清同我说这话时的表情,眼中有光嘴角含笑,手一挥一指竟有了将军身赴沙场保卫边疆的气势。

“昏庸无能的人才会把罪过推给旁人,逃避推脱只会让自己更快覆灭。你不能试图绝境求生,你要顺风顺水。”

那秦清清这次有为自己谋后路吗?我不知道答案,或许我也知道,只是一直拒绝承认罢了。只要最后一颗棋子没有落下,那结局就完全可能因我改变,或许到最后时秦清清依旧可以在我身边守护她的天下,去爱她想爱的人。

之前被策反的死侍很是听话,时时都向埋伏在半路的将军传信,秦大人很精明,四弟也很谨慎。前后派了四波人探路才敢出北疆,甚至四弟还换了衣裳装做随行人员跟着走,让那死侍穿了锦衣坐在马车里。

将军办事也很利索,直接让埋伏在那的士兵放了箭雨,使四弟一行全军覆灭无人生还。将军传来的信笺中也提到了死侍,只说其在万箭穿心前就已经毒发身亡,我那愚蠢的四弟也死在乱刀下。

将军带了脑袋回来面圣时是深夜,我看着那木匣里的头只觉得恶心。四弟死不瞑目,他大概也没想明白为何一直安全的车队会被埋伏,为何自己会死在乱刀下做个孤魂,为何自己死后也没有墓穴反而身首异处被自己的亲兄长拿来做棋。

我也想不通,为何兄弟俩非要为了这个皇位反目成仇,父皇没有给过四弟做太子的允诺,只被当做闲散王爷生养的四皇子怎么就踏入了权力漩涡。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懦弱愚笨,根本没有成为明君的天资吗?

他知道的,只是他和我一样明知道答案却不愿意承认,又因为嫉妒红了眼,一心只想要自己永远不能得到的东西。

四弟想要皇位,我想要爱。

说到底我和四弟一样都是可怜人,我们都想走进一座城,却发现城门禁闭,从不许任何人进出。

“皇上,死侍已死,可还要送那人的孩子出宫?他夫人还在滨州等着呢。”大总管替我重新点了蜡,小心翼翼地等我的意思。

我摇了摇头:“将重忧散喂给那两个孩子,男子净身发去行宫让其自生自灭,女子可送回滨州,让她同她娘亲去见她爹爹。”

我说过的,我要让他们荣归故里。那死侍若是活着我也不用做这个恶人,可死侍没了,若他的孩子长大了知晓其中原委,怕是有的麻烦。所以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斩草除根,我能做的就是替他们立衣冠冢让人定期祭拜罢了。

“皇上,稚子无错啊,更何况……”大总管看了看我,纠结了半晌还没离开,在原地跪下,“更何况他们爹爹并无二心啊。”

大总管心软我是知道的,这也不怪他,毕竟人上了年纪又无儿无女,这两个孩子初来时又格外黏他,有几分感情倒也正常。

我笑笑,安排暗卫去找嬷嬷来后才让他起身问他:“养虎为患放虎归山,朕不能出一点点差错。总管怎知他们日后不会觉得是朕害死了他们爹爹?纵然朕给他们千金万银,又怎知他们会不会借此翻身?小心驶得万年船,总管以为如何?”

大总管低着头没再说话,我也知道这么做很残忍,可我没有别的选择。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棋已经下到最后一步自然需要另加小心,为了大局牺牲几个人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只能说这是命,只能说他们是为了天下,是英雄。

嬷嬷入殿时大总管已经退下,我免了嬷嬷的礼,扶着嬷嬷坐下,嬷嬷直说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嬷嬷照看朕长大自然劳苦功高,如今又去侍奉太后,自然担得起朕的礼待。”

我将斟好的茶递给嬷嬷,旁敲侧击地问了问秦清清的事:“太后如今怎样?睡的可还安稳?”

嬷嬷听了直摇头,眉毛也紧皱,愁的连叹了好几口气:“太后还是常常惊醒,虽说皇上让内务府换了凝神香,可太后却不再让老奴多点香。老奴每每守夜都能看见太后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嬷嬷喝了口果茶,放下手中的茶盏,再抬头看我时眼里有了泪:“皇上,太后心思重身子又不好,不肯吃苦不爱喝药,如此下去怎能千岁呢?”

我没回答嬷嬷,只说十五那日会给她腰牌,到时她可出宫见见家人。起初嬷嬷还不同意,怎么说都不肯抛下秦清清出去,最后还是我说她不在我定亲自看护秦清清才放下心。

我亲自送了嬷嬷回去,明明已是亥时可长乐宫的寝殿却亮着微弱的灯。我站在门口,看着嬷嬷进去,听见秦清清很委屈地和嬷嬷抱怨为何自己醒来她却不在身边。

“是老奴错了,老奴去给太后熬些安神汤,太后用了再继续歇着可好?”

“不用。”我听见秦清清的声音,“嬷嬷早些去歇息,我再收理收理秦家给霁月递来的书信。如今霁月在我手里,我自然要帮她尽力拜托秦家,也要替皇帝借霁月的名头传些假消息出去。”

秦清清说:“漫漫长夜,歇一两个时辰已是极限,以往先皇在时彻夜不眠也是常态,嬷嬷无恙我便放心了。”

我想推门进去告诉她不必如此,她才应该好好休息。可我犟不过她,她向来不放心我做事,与其禁锢她,不如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一切。

我带着人悄声离开,压根没注意到地上的影子和影子里打开的门。后来嬷嬷和我说秦清清很多次都这样看着我离开,明明不舍却从不挽留。

“太后目送皇上离开很多次,大概皇上曾留给太后最多的便是背影,太后总放心不下您,可她又不说,只默默帮您也帮自己好让自己无愧天地。”嬷嬷逝世前我去见过,她躺在榻上一脸病容,拉着我的手气若游丝却还在说话,“皇上,太后是让自己开心了的,您从没对不起她。”

只可惜嬷嬷说的太晚,我知道的太晚。当时的我除了扳倒秦家没有别的想法,甚至没有真正和秦清清说过计划,她不知全貌却还想着替我查缺补漏。

说到底我当日就是因为一个秦姓不信她,我怕她对我的好是假的,我怕她的果断都是与秦大人做的一场戏。

她不让我拿天下去赌,我也不会以我的江山做注。

秦大人最后还是在十五那日反了,明明四弟没有入京,他却打着四弟的旗号召集了自己的党羽,只可惜他刚入宫赴宴时身后的叛军已经被人拿下。

秦大人大喊着我不能赢他时我看了看才放下心的秦清清,秦清清也侧着头看我。

“我一定会让你赢的。”

“好。”

最后一次,秦清清这是最后一次我瞒你,秦家已除,你我终于可以做回自己。

010.

秦贼终于入了天牢,我看着从秦宅搜出的东西一阵后怕。他不光想逼我兵败,他还想挟天子以令天下,秦贼不是什么追随四弟,不过是想借四弟的软弱帮衬自己罢了。

荒唐。可笑父皇先前当真以为他是忠臣,暮年时也倚靠他做了不少事,如今看来当年他如何为自己捞利谋权竟没人知晓。大理寺从秦家人那里拿了不少证据,只是可惜那孩子竟没撑过三日,若是过了三日,说不定能榨出更多的东西。

十五之后秦家的一切消息我都没再瞒过秦清清,她大抵还生着我的气,连着几天将我拒在门外,嬷嬷在她身边伺候得也倒戈偏向于她。这期间无论我怎么让人叫门,秦清清都宛若我不存在。

说实话,普天之下也只有秦清清敢如此待我,我也不动气,毕竟她是全天下唯一的秦清清,是我最宝贵的秦清清。

但是秦清清不姓秦该多好。我叹了口气,秦家入狱后已经有不少大臣上书请旨让秦清清也入牢狱。虽然我也打发了带头的言官去看皇陵冷静冷静,但是我明白,这事没有这么好糊弄好打发。

要在朝中寻一个家世清白又愿意接纳罪臣之女的大臣太难了。看着密探递来的信,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再去一次长乐宫。

这事也关系到秦清清,我也总不能什么都瞒着她。而且我还是需要最后确认秦清清到底有没有在对秦家留情,如果今日我去她无恨,那便能彻底放心。

我没派人先去通报,按照经验,出其不意才能让自己进去长乐宫。明明自己是个皇帝,却像个梁上君子般畏畏缩缩得,有失体面。

长乐宫里果然没关门,嬷嬷将我迎向正殿,路过佛堂时听见里面的动静到是让我想起了秦贼的夫人。她当年给了秦清清多少冷眼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她如今的污言秽语倒是多的让人心烦。

问了嬷嬷知道秦清清左右睡着没醒,干脆停下脚步推开了小佛堂的门。秦氏蜷缩在角落,衣衫凌乱活像个疯婆子。

秦氏听到动静也不抬头,只是一直咒骂着:“秦清清,你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聒噪。我看了一眼嬷嬷,嬷嬷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用扔在地上的破布堵住了她的嘴,大总管也带人擒住了她的双手,我看着秦氏恶狠狠的目光轻笑了笑。

秦清清当真是很久没来过佛堂,佛像上满是灰尘也没人打理,想来也没人愿意伺候秦氏,一介罪妇罢了,她定要同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夫君一同入地狱。

“秦氏,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是朕前来见你?朕本是不愿见你的,只是母后尚在歇着朕不敢打扰,故而来瞧瞧你。”我往前走了一步,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秦氏,满脸不屑。

“怎么说你也是一品诰命,如今怎的就这么落魄疯魔?你和秦贼一般配不上皇室的恩情赏识,你们贪心不足引火自焚,活该有今日。”我蹲下身,和秦氏对视,“朕来告诉你,秦贼谋反不成眼下已经入了天牢,四皇子也死于乱箭之中,你那千娇万宠的嫡亲女儿也被朕喂了药扔进军营做了个消遣的玩意。”

“秦氏,秦家灭了。你如今倒是成了秦家境况最好的一个,你若是想朕也能格外开恩允你在宫中的佛堂如此度过余生。总比做个风流子强对不对?”我接过嬷嬷递来的帕子,拿着帕子狠狠捏起秦氏的下巴,“你说秦家大小姐顺遂平安如意过了小半生,如今落在那些糙汉手里能活几时?”

秦氏呜呜咽咽地拼命挣扎着,前些日子我让大总管加上对内侍的体力训练是有用的,此刻秦氏也只能挣扎,而我的人除了有些脸红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告诉她秦家的现状。秦清清做事不够狠,她只要求秦家兵败,而我不仅要他们兵败更要他们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价。

至于什么样的代价能让秦贼一等难以接受备受折磨,自然要从他们在乎的人下手。送去军营的秦大小姐,被净身房净了身烧了东西的秦小少爷,还有那些个秦府中干干净净的小姐也被喂了药赐给太监做对食。

我不会给自己留祸端,那些个小姐大多也都经不起折磨没了,秦氏当年想送入宫的小女儿也在大理寺受尽侮辱。今早我去探望秦贼时他已经恍恍惚惚的,看样子也支撑不了多久。

秦贼遭不住的打击,秦氏这个深宅大院里的妇人更承受不住。

秉持着杀人诛心的原则,我选择一个一个字地把现实告诉秦氏,一桩桩一件件也说了半柱香的时辰。事没说完我却有些口渴,索性不再说剩下的事,反正这些已经够彻底打击死秦氏了。

秦氏慢慢的也没再挣扎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哭,我示意嬷嬷把那破布取下来,我想听听她的反应。

“狗皇帝!你怎能如此待我秦家!枉我秦家忠心耿耿侍君多年,你竟敢如此!人在做天在看,你做的这些阎王都听着呢!狗皇帝你也不得好死!”秦氏疯了,“我诅咒你!诅咒你这一生得不到爱!诅咒你这一辈子孤寂!”

秦氏说的这些我倒是真的不怕,身为皇帝本就不能拥有自己的情爱,我坐上龙椅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在享受孤寂折磨了。我活着和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天下黎明百姓,都是为了让江山基业能传万世。

我怕什么呢?已经没有谁会抛下我了,我扫清了一切障碍已经可以护住我想护的人了。

我摇摇头,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开口:“秦氏,尔等终究是败了。更何况是你们秦家不忠在先,待日后去了地下,你们该如何同父皇交代?你们又该怎么面对那些被你们污蔑陷害的忠良呢?”

“秦氏,该心慌的是你们,而非朕。”

秦氏盯着我,眼都不眨。我合计怀疑秦清清以前同我比瞪眼的本事是家族遗传的天赋,也不知道她醒了没,和秦氏纠缠得太久,倒忘了正事。

“我们心慌?呵,秦家尽心尽力又得到了什么?你连个外姓王爷的殊荣都不肯给,我要送我那幼女入宫你也不肯。是你先伤了我们的心!是你逼的!”秦氏冷静了不过两分钟,又开始嘶吼咆哮。

嬷嬷是个聪明的,又拿起被我踩了几脚的破布塞进秦氏嘴里,扭个头向我告罪:“请皇上先去正殿,让老奴来收拾这个贱妇。”

嬷嬷办事一直很稳,将事情交给她我也放心,在宫里蹉跎的这些岁月可太让嬷嬷知道怎么惩罚一个嘴不干净的人了。

秦家就是贪心不足,惦记着自己不配的东西,一步步堕落毁灭,也是我和父皇遗留的小祸一日日长大,最终毁了所有人。

我始终记得秦大人早年间担任太傅时对我的耐心教导,记得秦大人曾也教我治国安民之术。如果他不想着谋逆,如果他后期不觊觎四弟外祖家的势力,我一定能保证他荣归故里。

可惜啊,没有如果。我推开正殿的殿门,没料到秦清清却坐在殿中沏好了茶坐着等我。

我承认,我有点慌,毕竟十五那日瞒了她太多东西,万一解释不清我怕是要永远被她拒之门外了。

我一点点挪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端起茶喝了一口。忒苦,可我不敢再挑刺了。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能屈能伸。宰相肚里能撑船,而我是皇帝,能撑两条船。

“喝好了?不给个解释?”秦清清笑眯眯盯着我,朱唇一开一合,说的话让我害怕。

“你想问什么?嬷嬷十五那日是被我送出宫,并非被我毒害。增加御林军也是为了防止你出意外,至于那日为何非要将你的立场说的偏向秦家也是想着若是我败了他们也能饶你一命。”我摸摸鼻子,所谓的帝王之气都被抛之脑后,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让秦清清开心。

秦清清听了半晌没说话,最后问我何苦。

“朕是天子,不能万事都靠你。秦清清,朕已经可以独挡一面为你遮风挡雨了。”我看着她,心跳慢慢平静了下来,“秦清清,我已经可以像父皇一样护你真正无忧了。”

秦清清笑了笑:“江昭宥,我一直信你的。”

秦清清又同我说了些话,看着是不再生我的气了,可是没说几句也就给我赶走了。出了长乐宫的时候我在想时间还有很多,我可以让秦清清假死,可以给她新的身份,可以牵着她的手继续爱她想要的天下。

可是,那日我才走一个时辰,长乐宫的人就来了消息,说她晕在了清芙宫的门外,太医也说回天乏力。

我笑他们骗我,明明我才见过她,明明我才和她解释清楚误会,明明我才给她铺完日后的路。天下才太平,她怎么舍得撒手而去呢?

“秦清清,你起来,起来了。”我赶走了长乐宫里的所有人,跪在榻边握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哀求她睁开眼睛看看我,“别闹了,我以后再也不瞒你任何事情了,你别这么罚我,我会疯的。”

秦清清,你醒醒啊,我们才让天下和我们设想的一样,你苦了这么多年一天福都没享,一个舒心的日子都没过,你怎么能走呢?

“皇帝,你怎么哭了呢?”秦清清声音很小,“哀家不是说了嘛,皇帝不能哭,也不能动情的。”

“你为什么不等等我?你为什么要替我抗下所有的罪名?秦清清,你为什么不能爱爱我?”我问她,死死地握着她的手,生怕她下一秒就弃我而去。

可我知道我留不住她的。

留下她的是不安稳的天下和稚嫩的皇帝,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宁愿不去做这些事,我宁愿和秦贼相互制衡,我宁愿不动秦家。

“皇帝,秦氏谋害太后,扔去乱葬岗即可。至于霁月,”秦清清冲我笑了笑,“留着她吧。”

我哭着点头,却说不出什么话。

我明白,秦清清以活着做为惩罚,惩罚秦霁月谋害之罪,又以此做为补偿,毕竟她没参与过谋反之事,从头到尾都是一枚棋子罢了。

“我不杀她,我还要封她为贵妃,我要让她日日夜夜都被自己折磨,我会让她活着赎罪。”我向秦清清许诺,我要让她安心。

“秦清清,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快起来啊,我……”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她说:“江昭宥,抱抱我吧。”

我把她抱在怀里,听着她在我怀里念叨说自己不是秦清清,说她要回她的江南,说她看见了自己的娘亲。

她说她要走了,她说她要我好好的活着,她要我替她爱天下。

“我不要,你要爱你自己爱,我不替你爱,你要是弃我而去我就杀光天下的人替你陪葬。”我看见秦清清笑了笑,低了低头,我已经快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你不会,江昭宥你舍不得。”秦清清抬手把手放在我的脸颊上,“好好活着,替我多见见盛世,若是想我了就让厨子给你做些好吃的。”

“江昭宥,太后的冠太重了,我不要再带了,也不要再做太后了。你把从我这拿走的木簪还给我,我要做我自己。”秦清清说一句话都要喘半天,“江昭宥,我不要入皇陵,我要回江南。”

我应了她,却不明白为何她是要回江南,但此刻无暇管这个问题了。

“江昭宥。”

她喊了我一声。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

秦清清的声音太小了,哪怕我侧着头都贴在她的耳边也听不清,我唯一知道的就是秦清清说完这句话再也没有搭理我了。

我抱着秦清清坐着,嬷嬷落着泪进来说她要替太后梳洗收拾。

“不。”我将秦清清放下,看着她摇了摇头,“她不是太后。”

她是我未曾过门的妻。

011.

秦清清走了后我不仅强行留下秦霁月,还册封她为贵妃,册封典礼上她红着眼睛问我为何不能放了她让她自由。

“贵妃,朕放了你,谁又能放过朕呢?”我看着她,想不明白秦清清为何这么喜欢她,如果当年我没让大臣之女入宫赏花,秦清清或许就不会死。

我要留着秦霁月,我要让自己和她都受折磨,我要让我们谁都不能忘记秦清清。

我让人护送秦清清的灵柩去了江南,嬷嬷也带着自己的一大家子去了江南。嬷嬷说秦清清生前太苦了,总不能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陌生的地界。

“老奴知道这么做对不起皇上,可还请皇上恕罪。”嬷嬷哭着跪在我面前,我笑着扶起嬷嬷,赐了黄金百两好让嬷嬷日后可高枕无忧。

“嬷嬷,替朕守着她,原就是朕辜负了她。”我亲自送了嬷嬷出宫,看着嬷嬷离去的背影在想若是我也送她出去,会不会不一样。

我交代人定要给秦清清立碑,不用刻姓名,只做个无字碑就好。她说她要自由,我就不能再给她任何名义束缚住她。

礼部请旨选秀扩充后宫,再追封我的生母为唯一的皇太后。我允了第二个请求,顺带着下旨要为了皇太后同先皇举国丧三年。众臣都明白我此举何意,也没人再提出异意。

安排好一切后我南巡去了江南,晚些时候又换了常服去了街市,在软糯的吴语中明白了秦清清为何对江南心怀向往。

她那样的女子就应该活在烟雨中,如果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有下辈子,那就让我们相遇在江南吧,让我遇见最好的她。

“公子您的粥好了。”店小二端上来一碗稀粥后就去了别的桌忙活。

嬷嬷说过,秦清清想在江南设粥棚立学堂,我也用自己的小银库替她完成了心愿。

“如今世道真好,若是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光景,那陆知府一家也不会含冤而死。”

我喝了一口粥,侧着耳朵听隔壁桌两个老者的谈话。

“是啊,传闻陆知府的幼女当年侥幸逃脱去了滨州,也不知如今是何种光景。”

“看这世道,应当也过的不错或许还能嫁给一个好人家。”老者笑着,“我记得那丫头闺字唤作什么若来着?当年陆大人可没少因为自己有主意的女儿头疼,这街上也能见到陆大人带着那丫头回家。”

两个老者笑起来,我一口用完稀粥转身离去。

有孩童提着灯笼自我身侧跑去,有文人墨客坐在临街的酒楼里畅饮作诗,还有做生意的小贩叫卖着东西。我又买了一串糖葫芦,尝了尝和京里的味道完全不同。

晚风吹过带来夏日的凉意,我抬头看了看月亮。

“回家啦。”

番外2(平行时空小太后视角)

江昭宥最近可能有什么毛病,常常在夜间醒来就搂着我死都不肯撒手,无论我怎么劝说都不肯,说多了他还会委屈巴巴地问我是不是不爱他了。

天地良心,我没有不爱他,他以前也不这个样。我寻思当年假死做场戏,这傻子当真了?

“你明儿别来我这,我都好几日未曾好好睡过了。”由着他又折腾了一番以后我实在没有力气,勉强抬起手拍拍他的脑袋,“旁边去,这都快入夏了你也不嫌热?明儿让人用冰给我湃些瓜果茶饮来。”

江昭宥被我打了也不生气,他在我面前总是这样没有脾气的。外面人人惧怕的玉面阎罗在我面前也不过就是个轻狂谨慎的小毛头而已。

当然,如果这个小毛头能不拒绝我吃冰的要求就好了。

“不行。”江昭宥拒绝地干脆,没有一点犹豫, “前两日就因为贪凉唤了太医来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再者你身子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养了这些年才好些,难不成你还想日日喝药不成?”

这个人好小气哦。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我一点也不想接受。烦死了,当初被规矩位份管着,如今又被江昭宥管着。

我翻了个身,想了会气不过踹了江昭宥一脚,扬起下巴向贵妃榻上指了指:“过去,不许你睡我的床。”

殿内点着烛,这也是江昭宥的主意,不知他从哪里听来只要屋内有光便不会有污秽之物伤我分毫。有一说一,我是不信的。若真有这样的事,那秦家的人又怎么肯放过我呢?那鹤若怎么还不来找我复仇呢?

不过江昭宥既然愿意信那我也不好戳破,毕竟怎么说也是这人的一番心意。只是到了如今,每每他缠着我时,我瞅着他的模样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江昭宥一脸委屈,可能其实因为心虚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伸出手直接将我再次拽躺在榻上。

“贵妃榻睡着不免难受,歇困还可,可这夜深露重的睡过去怕是要着凉了。朕可不想因为朕感染风寒从而让皇后衣不解带地照顾朕。”江昭宥蹭了蹭我,放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认错,“我错了我错了,我的娇娇别生气了可好?是为夫错了,可夫妻哪有隔夜愁?”

江昭宥犯规,每次惹我生气都这么哄我向我道歉,明知他下次还是不改,可我每次都吃这套。

“娘子,床头吵架床尾和,要不为夫抱你去床尾歇着?明儿醒了再回来就是。”江昭宥说着话,用身体贴紧我,似乎还真是委屈着了。

他骗骗别人还可以,骗我根本行不通!这个狗东西,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都快寅时了,怎么就夜深露重了?他若是真知道夜深露重容易受风寒,那为何非要折腾到这个时候!

不生气,气死没人替。我深呼吸了几次,告诉自己不要和这个狗东西在床上进行任何争论,无论最后谁赢,受折腾的一定是我。

只是我想不明白,江昭宥一日日的怎么就这么有精神气?就因为他比我年轻三岁?

心情还没平静,火又因为江昭宥逐渐不安分的手死灰复燃。

我愤愤打掉他的手,往床榻里挪了挪,盖了被子闷声凶他:“你给我老实点!睡觉!”

我听见江昭宥轻轻笑了笑,当真想不明白为何好好的一个人能在一年内变化如此之大,这一年他都经历了什么啊。

当初扳倒秦家后,秦霁月给我的茶里下了药,那药虽是江昭宥给的,却也只是为了测试秦霁月的忠心。若是她自己用了这药,江昭宥便会送她出宫嫁给京城寻常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她没有。

江昭宥给我喂下解药的时候告诉我那不过是假死药,只可惜秦霁月终究是糊涂了。我也没什么资格让他再放秦霁月一次,毕竟秦霁月也动了杀我的念头,我命大侥幸逃了。

“江昭宥,我只要我去江南。”醒来后我也没多说,让人一把火装做走水的模样烧了长乐宫,趁乱我也在江昭宥的安排下出了京城。

当日出了宫我也真没想过再回京城,嬷嬷后来也被江昭宥送出来到我身边,只可惜嬷嬷年纪大了,到了南方生了几场病也就去了。

嬷嬷临去前什么也没说,只求我替自己考虑考虑,还说街口的齐公子一家不错云云。这话我是没听进去,倒是让江昭宥派来的暗卫记下还传了回去。

江南三月天里,我替嬷嬷守完灵方一推门就看见脸色不佳的江昭宥站在门口,应该是赶路赶得急了些,明明下着细雨他也没撑伞。

“你怎么不撑伞?”

“我不在你又想嫁给谁?”

我看了江昭宥一眼,慢悠悠地转身走向厨房,边走边回他:“自然是街口的齐公子,公子温润如玉待我又好,如今我是个自由身,虽无父母之命,但也有媒妁之言。”

我扭头,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江昭宥笑的格外开心:“请问江公子有何不满?又凭何不满?”

我和江昭宥又这么僵持了一会,像以前一样,还是他先认输。

江昭宥就这么在三月下着细雨的天里,顶着雨一步步走向我。

“御湖的冰已经化了,我让人将鲤鱼挪去了别处,重新养了不少新鱼。还有那棵枯树也发芽了,星星点点的绿格外好看,长乐宫被毁了,我为你重新建了清宴宫。”江昭宥在我面前站定,“我接你回家了,你若不愿那我就多来几次。”

“清清,我是真心来迎你的……”江昭宥看着我眼神很认真,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我比他的江山重要。

当然,他能不能别喊我清清?我听了恶心。

我张了张嘴,刚想凶他却想起来是我未曾告诉过他我姓甚名谁,这么些年也是用着秦清清的身份。

“江昭宥,我说过我不是秦清清,我叫陆若。”

江昭宥没有追问我,只是笑着改了口:“江氏子江昭宥,求娶陆氏娇女,还望姑娘考虑考虑。”

我盯着他,停了半晌还是抽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发梢的水滴。

“江昭宥,我已经没了家人了,连嬷嬷也弃我而去了。”

“我知道。”

“江昭宥,我要你三书六聘风风光光地迎我,”

“一定会。”

“江昭宥,我身子不好怕是很难有孕,你若是娶了我可能会同我没有子嗣。”

“我知道,我有你一人足矣。更何况这天下子民皆是你我子嗣。”

“江昭宥,我要你一生一世只能有我一个。”

“自然如此。”江昭宥手抬了又放好几次,“你若不信我可以同你去祠堂对着列祖列宗起誓。”

我看着他的反应好气又好笑,明明能将江山治理的清明有方,怎么如今这么谨慎又小心的?

我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闻着他身上曾熟悉的龙涎香难得落了个心安。

“江昭宥,我信你,你别骗我。”

我听着他如擂的心跳,又爱又好笑。

“好。”

你说说当年那个青涩的江昭宥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没脸没皮?难不成江南的雨还能润湿了他的脸皮不成?

我也知道他不好做,他守着当日的信言一直不肯选秀,后宫悬空而且还没个子嗣。我也曾劝过他找个宫女,我说我不怪他。

可是江昭宥却抱着我,一直摇头:“不。我不要你委屈,我的娇娇不能委屈的。”

然后他没再给我机会再说话的机会,这事也就这么一直拖着。我虽不再多问前朝事,但也会有不少言官被贬被罚的消息传过来,江昭宥不让我问,我也懒得多管。

我安安稳稳当个小皇后也挺好。

这份安稳在一年后的清晨被打破,用早膳时因着殿里的新香没忍住干呕了几声,本来也没事,可是江昭宥却非要传太医。

“总要太医问了才好,不然我也放心不下。”江昭宥站在我身边踱来踱去,双手也缴在一起,支支吾吾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抬头问我,“娇娇,你上个月的葵水也没来,莫不是……”

啥玩意?江昭宥知道他在说什么吗?我听到了什么?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一直愣到太医贺喜,江昭宥赏了清宴宫上上下下所有的人,我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江昭宥,我有喜了?我没听错吧?”

“没有没有!娇娇苦了你了,我日后定对你好,你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江昭宥一直傻笑着,我看着他也没忍住笑出来。他说的对,上天是赐了礼物,让我们能相遇相守,历经万险后我们没有错过。

好心情截止在遇喜的第二个月,我是吃什么吐什么,整个人一点精神也没有,江昭宥也急的乱晃,晃得我头晕更想吐。

我喊了他一声:“江昭宥。”

“诶诶诶,我在,娘子你说。”

我指了指门:“滚出去。”

江昭宥果然是个狗东西,但我这一辈子也就栽他身上了,还好命运待我不薄。我吃了比常人多一点点的苦,最后苦尽甘来,我信他余生定能护我周全。

只是能不能把孕吐传给他?毕竟每天看他吃给我看也很折磨啊!

番外3:假设江昭宥有了崽(依旧小太后视角)

1.

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好好的皇帝为什么对自己的孩子区别能这么大?当我儿子哭着跪在我面前跟我抱怨他父皇让他抄三遍四书而闺女却被江昭宥抗在肩上坐飞机时,我觉得这个问题需要我们两个好好谈谈。

不是说不能搞例外,只是不能太过火。总不能让崽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

再我又一次哄好哭嚎半天的大儿子,扭头却看到江昭宥扛着闺女进来的时候,一个脑子两个大。很庆幸,先帝曾经交给我的是长大以后的好大儿,而不是让我养一个奶娃娃。

我让江昭宥把闺女放下,闺女还小啥也不懂,刚到地上就颠着小短腿去找她哥,留下江昭宥一步三回头,唯恐他闺女摔了碰了。

我看着江昭宥慈父情深的样子就想笑,且不说谁敢让闺女摔跤,就他这幅模样,哪里是民间相传的明君?这分明是个痴汉。

“你给我过来!”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于是我站起身拎着江昭宥的耳朵走到桌前,“江昭宥,你能不能别让铖儿觉得你只偏袒婼妤?纵然公主要娇养,可你又怎能天天扛着婼妤满宫乱窜?这要是让那些老迂腐知道了还能得了?”

江昭宥最近胆子越来越大,最起码在我说了这些以后,他还能盯着桌上儿子留下的笔墨评价一二:“铖儿的字还是没有我的好看,对不对娘子?”

对他个大头鬼。鉴于江昭宥的表现,我把他轰出去了,连带着一起扔出去的还有婼妤。

不是喜欢么?那我让你带个够。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内,江昭宥下了朝就要抱闺女,一边哄一边处理朝事。偶尔遇上前朝争端,他就要一边听臣子吵架,一边听闺女哭。

我想那个时候的江昭宥一定不认为闺女可爱,如果可以他应该也很想哭。

我则抱着小厨房做出的糕点督促儿子学习,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凶他,他还要哭。

难道是我太慈祥了导致孩子不适应?我想不明白,昭昭让我清醒一点,小皇子只是不想每天写大字。

昭昭是我回宫后江昭宥派过来专门伺候我的人,我挺喜欢的,她人聪明又不多嘴,总能让我觉得心安且舒适。

“可他在江昭宥那里不一样要写大字?我可不希望下次江昭宥再看到他的笔迹会说丑。”我扭头看了一眼铖儿挺直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句,“有一说一,是真丑。”

好的,铖儿哭的更狠了,连笔尖都在颤抖。

昭昭叹了口气,收走了我剩下的糕点:“娘娘,慎言。”

我好后悔,为什么要留下铖儿,明明婼妤更可爱一点,最起码婼妤不会哭。

江昭宥大概也很后悔,为什么没有留下乖巧听话的铖儿,而是抱了个爱哭的小魔王走。

于是那夜我给哭肿了眼睛的铖儿穿好朝服,牵着他的手站在院中,看似赏月实则是在等还没哄好婼妤睡觉的江昭宥。

铖儿从昭昭手里接过汤婆子递给我,纵然这些年用各类补品养着身子,可我还是畏寒,哪怕不在冬日。所以清宴宫无论何时都是暖洋洋的,这对于不吃热的铖儿来说,确实很难熬,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他自从来了我这,衣服就不够换的了。

“母后,母后曾经也如这般等过父皇吗?”

我抬头看着月亮,认真思考着铖儿的问题,想了会才回答他:“等过。在你父皇刚登基的时候母后几乎日日都夜不能寐,那时母后身边有个嬷嬷,她人极好,总会给母后熬些安神汤备着。”

这样说来,嬷嬷也走了好久,若她泉下有知,想来也会为我开心。

“嬷嬷还会陪母后一起赏月,那时这儿还不叫清宴宫,院里的树也还是枯死的。”以前有人陪着是挺好的,只是我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若嬷嬷知道母后有了铖儿,定会开心的。”

铖儿和婼妤还小,我和江昭宥也不会特意给他们念什么史书官录。也许有一天待铖儿坐上了那最顶峰的位置,他会知道曾经有个权倾一时的秦家,会知道曾经有个小太后名唤秦清清,他大概也会猜到我与那个太后的关系。

待到那时,他们会怎么看我们,也都不重要了。就像这月,古往今来日日如此,纵然有人说它是离愁,有人赞它是玉盘,它都在那里悬着。

就像江昭宥接我回宫这些年,总有流言蜚语说我不详,近日更有人说有我这样的母后,只会带坏了皇嗣。可那是我的子嗣,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爱他们也更希望他们能自然长大。

那些古人圣贤说的话,那些大道理,我的孩子日后有大把的时间去学去记,我为何非要他现在痛苦呢?其实我知道的,为什么江昭宥对铖儿总是严肃,他想让铖儿快些长大替我正名。

可月亮也没说过什么辩解的话,我也是如此。为太后时,秦清清做了一切能做的;为皇后时,陆若也做了一切能做的。

我知道江昭宥为什么要给公主取名婼妤,他希望孩子能给我带来愉快,他想要的也只有让我开心,这也是他给我的弥补,和这空着的后宫一样。

我突然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连着几日将江昭宥拒之门外了,好像是因为他太宠孩子,也好像是因为我觉得他没再像以往一样将我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想,是江昭宥把我宠过了头,我才能有这些闲工夫纠结这些小事。

“母后?”

我回过神,看见铖儿小手指了指门外。

“母后,儿臣好像看见父皇了。”

待我转过身,江昭宥穿着一身寻常人家的锦衣抱着婼妤站在门口,见我瞧他就把怀里睡着的婼妤交给了一旁跟着的宫人,三步并两步走进了院子。

“娘子,我终于处理完那些琐事了。”江昭宥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浑然不顾站在一边的铖儿,“听闻近日东市有了夜市,那夜市上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吃食,今儿为夫就带你出去逛逛。”

江昭宥替我拿下头上的凤钗,笑着揽着我向外走:“陆若才不是什么为国操心的皇后,陆若只是我江昭宥的娘子,是我孩子的娘亲。”

“阿若,我要你永远开心。”江昭宥在马车里轻轻吻住了我,我满心感动也就任由着他亲。

可我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好像很重要,也好像不重要。

可能只有高高在上的月亮知道本就肿了眼睛的铖儿在抱着被他父皇喂几天就重了许多的妹妹时,有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