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网为什么能挣钱(为什么黄网那么多)

刘峰曾因传播淫秽物品罪,被刑拘7个月。那年,他30岁,送给自己“三十而立”的礼物,是未来10年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出狱后,刘峰一度陷入自我否定当中,周围人鼓励他重新融入社会,可现实远比理想残酷得多。跑过滴滴、干过外卖、送过快递、卖过彩票,他前前后后干过十几份工作,却未能长久,前科身份成为他重启生活的拦路虎。

2010年4月,30岁的刘峰因传播淫秽物品罪,被南京警方刑事拘留7个月。作为“中国第一起”网络犯罪案件的从犯,入狱前他有着近乎完美的10年:事业上,汽车销售业务干得风生水起,有一笔可观的存款;生活中,买了房、娶了妻,有一个刚满两岁的可爱女儿。

刘峰给2010年以前的人生打出10分高分,7个月牢狱之灾,将分数扣至负分。他送给自己“三十而立”的礼物,是未来10年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刘峰说,因为自己的过错,女儿可能无缘公务员,“未来她会意识到,自己受到的所有不公平待遇,都是因父亲而来的,她会有自己的选择。”刘峰做好了准备,如果以后女儿选择不认这个父亲,他也能接受,“是我亏欠她的!”

(41岁的刘峰已经露出白发 正观新闻记者 李鑫 摄/青岛)

“无心”犯错

3月3日下午,山东省青岛市一酒店内,刘峰脱掉房产中介的工作外套,一屁股坐在床上,点燃了一支香烟。他眯着眼,吐了口烟,烟雾在屋内弥散开。他说,好久没有如此轻松的回忆过往事了。

2010年,刘峰30岁,通过自己在汽车销售行业的打拼,拥有了房子和家庭。“都说三十而立,我当时确实是立起来了。”稳定的工作、安逸的生活,刘峰说,2010年以前的人生,可以打出10分高分。

在周围人眼中,刘峰是个老实、能干,也很聪明的人。大专毕业的他,通过努力“专升本”,取得了本科学历。随后进入到青岛当地一家有名的汽车销售公司,业务成绩十分优异。“当时一个月能挣上万块钱,吃喝玩乐以后,也能攒上一些钱。”

2002年,刘峰在家里人的支持下,花六十万购置了一套140平米的房子,位置处于青岛市中心,繁华地段。2005年结婚后,他更是成为让朋友们羡慕的人。“25岁我就拥有了房子、车子和媳妇,生活无忧。”

开始运营色情网站时,刘峰是抱着玩的心态,“有闲有钱,就是玩嘛,谁还不看个黄网。”2009年,他在网站内担当写手,主要发布一些探店的文章,比如:有粉丝发现一家涉嫌卖淫嫖娼的洗浴中心,将信息提供给刘峰,他将这些信息整合后,写成文章发表在色情网站中,给网友“指明方向”。

网站靠色情内容吸引网友,但盈利项目主要是博彩、赌博。刘峰说,他只是写手,也不靠这个挣钱。回忆当时为何走向犯罪,他告诉正观新闻记者,“就是生活太安逸了,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时年,南京成立了中国网警大队,大力整肃网络环境,刘峰一伙作为典型,被逐一抓获,该案是“中国第一起”网络犯罪案件。

2010年4月,刘峰被扔进南京鼓楼区看守所。“感觉人生全毁了,所有的努力都烟消云散。”他说,刚进去时有想过自杀,以此结束灰暗,但并没有机会。

在看守所的7个月,刘峰度过了一轮春夏秋冬,铁窗外的梧桐树经历从初生嫩芽到落叶归根的转变。与彩色世界形成对比,刘峰把牢狱生活称作“黑白色调”——十几个人蜷缩在十几平米的房间里,木板床让他夜夜难眠。对他来说,时间过得好慢,7个月就如同7年一般,让人崩溃。刘峰说,自己三观尽毁,生活归于负数。他送给自己“三十而立”的礼物,是未来10年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出狱后刘峰将户口迁到了郊区 正观新闻记者 李鑫 摄/青岛)

“带血”的刀

与刘峰的人生不同,浩子入狱前就没有正经工作——无所事事、混迹社会,靠着家里的粮店过活。2009年,他和朋友酒后持刀抢劫,被判了一年半。陕西省延安市周边的县城,消息闭塞,除了家里人,浩子就这样在圈子里消失了一年半。因为前科,浩子出狱后在县城家里赋闲,偶尔照顾粮店生意,却也是心不在焉。

浩子被抓时,是他跑回家的第三天。他正在家里粮店卖货,如往常一般的谈笑。那会他19岁,早已辍学在家,帮粮店送货。三天前,他在邻县和朋友酒后持刀抢劫,他捅了人家一刀。

那把带血的刀,被浩子丢在逃回家的路上,最终成为他入狱的铁证。因为不是主犯,他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半。母亲哭干了泪水,也无法阻止判决书的履行。

陕西省延安市周边的小县城,除了浩子的家人,没有人知道浩子的行踪,“有人问起,就说出门打工了。”他烟瘾很大,交谈中不停地抽烟。他的大拇指因为早些年打架,有明显变形,抽烟时极为显眼。

浩子从小都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县城不大,母亲的粮店生意却很好,平日里父母都很忙,他便处于“放养”的状态。拉帮结派、打群架,他没少干,性子野了,胆子更大了。

家里也宠着,尤其是浩子的父亲。浩子是家里的第一个男孩,即便是做错了事情,他也从不会大声训斥,更别说动手打浩子。浩子辍学在家后,骑着三轮车帮家里送货,但只要朋友“呼唤”,便能丢下店面出门“燥上几天”。他背后帮浩子兜着,在妻子面前护着浩子。

浩子走上犯罪的道路,家里人并不意外,“他性子野,跟家里人都敢瞪眼睛动手,进去(入狱)是早晚的事。”浩子的小姨说。

对于入狱,浩子显得有些不以为然,那把带血的刀,并未让他有所悔改。他猛嘬一口烟,能听到烟叶燃烧的“吱吱声”,随即说道,自己没上过几年学,也不会矫揉造作,“人生啊、未来啊,就留着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去想吧,我还得活着。”但如何活着,他也说不明白。

浩子的小姨埋怨自己姐姐,“你就是管得太多,浩子不努力挣钱,你不再给他生活支撑就是了。”可终究是自己的骨肉,浩子母亲狠不下心来。

2020年,浩子父亲因为心脏病离世。他在父亲遗像前守了三天,磕烂了额头,发誓要混出个人样来。年轻时犯的错,自然应该忘记,可公安网系统中,犯罪前科的记录却无法抹去。

(有前科人员及子女无法报考公务员、事业单位等 图/来源视觉中国)

艰难“重启”

劳动法规定,劳动者享有平等就业和选择职业的权力。用人单位招用人员、职业中介机构从事职业中介活动,应当向劳动者提供平等的就业机会和平等的就业条件,不得实施就业歧视。

可事实上,有犯罪前科的人员,很难获得公平的就业机会。

2010年12月31日,刘峰出狱,没有人到南京接他。一人回到青岛,在家一年没有出门,“除了父母、老婆以外,谁也不见。”曾经的圈子回不去了,他害怕周围人的眼光。从内心上,他把自己否定了,“我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在一个层面,有前科意味着我比别人低一等。”第一年,他努力把自己藏起来,整晚失眠,却无所适从。

2012年,他卖掉繁华地段的房子,将户口迁到了郊区。刘峰清晰地记得,迁户口那天,派出所民警反复和他确认,“你确定要迁到郊区吗?以后可落不回来了。”他心意已决,带着出逃的想法,离开了生活已久的市中心。

那一年,刘峰开始尝试找回一些东西,关乎自信、关乎尊严。他在郊区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安置父母,自己打算离开青岛,去大连闯闯。“与其说闯闯,不如说是是逃避,只有离开了,我心里才没有负担。”而代价,则是妻子的离婚。

“时间是个好东西,我把自己调整过来了。”在大连两年,刘峰和朋友一起做小生意,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但他从零开始,不那么自卑了。

从大连回到青岛,再次踏入这片故土时,刘峰内心是紧张的。他不确定这个城市能否接纳他,也不确定周围人是否已经忘记他的前科身份。2015年,他干起了滴滴,一切从头开始学习,挣得不多,却也落得安稳。2016年滴滴公司开始政审,接入公安系统后,查出刘峰有犯罪前科,即刻清退。后来,他干过外卖、送过快递、卖过彩票,前前后后干过十几份工作,却未能长久。

前科身份,成为刘峰找工作途中的拦路虎。他始终无法理解,自己用一年时间投入到一份工作中,仅不到两天时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当你投入到一件事情当中,抱着还能翻身的想法,做足了准备,心理预期一定是非常高的,正因为如此,所以特别害怕那一瞬间信念的崩塌。”

在家中消迷半年后,2021年2月底,刘峰找到一家房产中介干起了销售。“公司不知道我有前科,也没有查。”他感到幸运,随即又说,“也许干上一年,公司查到了,我也就被劝退了。”

(刘峰应聘过外卖、滴滴、快递等职业 正观新闻记者 李鑫 摄/青岛)

正经“营生”

另一边的浩子,前些年在家里人的安排下,与当地一女孩结了婚。家里人的初衷,是希望他有了羁绊后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可即便是娶妻生子,也并未磨平他的心性。

浩子的圈子里,很多都是犯过事儿、进过号子的。“啥低人一等,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别看不起谁。”此后还是有来有往,关系密切。眼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浩子的二叔把他叫到身边,强迫他跟那些人断了联系。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妈身体不好,你得有个正经营生。”浩子从小和二叔走得近,二叔这话一出,他就知道啥意思。

“我能干啥,我啥也干不了,就这样混呗。”

“啥叫就这样混?你还想进去(入狱)是吧?”二叔怒斥。

浩子也急了,“进去咋了,又不是没进去过,你不要管我……”说话间,只听“啪”一声,二叔的巴掌落在了浩子脸上。

“你说的是人话吗?”也许是愤怒的缘故,也可能用了足够力气,二叔的手有些颤抖。浩子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和二叔动起手来,最终在家里人的拉扯下,双方才收了手。至此,二叔再没管过浩子家的事。

浩子一气之下,去了西安,在一家汽车厂中给人修车。干了两个月,跑回家中,为啥不干了?浩子自己说,车间太热,一个月才两三千块钱,太少,不想干了。妻子眼看他整日无所事事,敢怒不敢言,向浩子母亲倒苦水。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给了一笔钱,“不如你们弄个超市吧,也算有个营生。”母亲知道,浩子有犯罪前科,出去找工作是个问题,在家做点买卖,生活也能过得去。

开了半年,浩子的超市转让了。问其原因,他说,没生意,干不下去。其实家里人都知道,他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心思都在玩上了。浑浑噩噩,是他甘愿选择的方式。

2020年,浩子的父亲因心脏病去世,家里的重担落在了他的身上,加上妻子提出离婚,他似乎变了个人。最近,他找了个送快递的活,“唉,没啥本事,又有前科,送个快递没问题吧?”好在小县城中用人单位条件卡的不严,31岁的他还有机会。

(浩子在小县城中谋得一份送快递工作 图/受访者供图)

还不上的亏欠

年前,刘峰时隔三年见到了自己13岁的女儿,眼前的大姑娘让他有些不敢认。这几年,他刻意地躲着女儿,心中充满对女儿的亏欠。“女儿还不谙世事,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自己有一个坐过牢的父亲。”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解释》第一百四十三条中,父母有犯罪前科对子女是有一定影响的,子女一般可能不能参军、考公务员、应聘银行和国企、报考警校军校。

刘峰设想过,未来某一天,女儿考公务员时突然知道父亲有前科,她会意识到,自己受到的所有的不公平待遇都是因为父亲而来,“她会有自己的选择,如果她不认我这个父亲,我也能接受,毕竟是我亏欠她的。”

整个聊天过程,只有谈及自己女儿时,刘峰面露痛苦,他沉默了一会,继续说道,“古有‘祸不及妻儿’一说,可现如今,女儿也要跟着我赎罪,我心有不甘。”

浩子没想那么多,“儿子还小,未来的路他需要自己走,作为父亲帮不上忙,争取以后不帮倒忙就是了。”

3月12日,两会结束的第一天,正观新闻记者联系上全国政协委员、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副会长朱征夫,他在会上提交了《关于建立前科消灭制度的提案》。他说,根据清华大学周光权教授统计的数据,全国因酒驾背上前科记录的有30万人,轻微犯罪人员的家属、子女都会受到影响,“每年都会有很多人给我写信,诉说自己因为犯罪前科而无法正常生活,前科制度已经是一个社会问题。”

对于前科消灭制度,朱征夫解释道,国外一些国家轻微罪判刑出来以后,五年或者十年,犯罪记录就查不到了,不会影响其本人或家属的就业。“前科制度的初衷是预防重新犯罪,但对于一些轻微罪,不能一竿子打死。”

在给朱征夫写信的人中,有一名被法院判定犯危险驾驶罪的王先生。他两年前因酒驾,但系初犯且未造成事故,被判处拘役两个月,缓刑三个月。

王先生称,有了案底后,不仅对他的工作及家庭生活产生了很大影响,而且子女由于他的刑事案底遭受牵连,考学、工作等均受影响。

还有一位因职务犯罪遭受过刑事处罚的张先生也在信中表达了自己生活的困境。朱征夫说,这名张先生拥有博士学位和正高级职称,入选了当地高层次人才。但由于具有案底,无法人尽其才,不免让人惋惜。“正是年富力强,为国家和社会贡献力量的时候,却因为前科无法实现其价值,这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正观新闻记者将朱征夫提案的消息发给了刘峰,他高兴地打来电话,语气中难掩兴奋,“终于有人关注到我们这个群体了!”

临挂电话,刘峰说道,“希望能有个好结果!”

(前科人员写信向朱征夫求助的部分信件 图/受访者供图)


正观记者 李鑫

编辑:石闯 马少剑

统筹:石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