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破产是什么意思(什么又称计划内破产)

来源:人民网-贵州频道 原创稿

一条线,一个圆,构成了我人生的几何图案。

——题记

沉思。赵怡摄

1980年,我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开启了长达40余年的从教之旅。那时我刚满16岁,身材瘦小,一脸稚气,全然是个半大娃娃。

40余年来我走了许多路:从山村到乡镇,从县城到地市,一路风尘来省城。每一段路都留下了我深深的脚印、沉重的喘息。

40余年来我只干了一件事:穿过西部教育的横截面——从小学教到初中,从高中教到大学。作为普通人,这好歹也算是一种人生“传奇”。

因为学历起点低,在我漫长的职业生涯中,“学历不合格的危险”如影随形,时常让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致于不得不夙兴夜寐、含辛茹苦,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穿过西部教育的横截面,行走于沙漠,露宿在绿洲,翻越过高山,游弋在草原和森林,也承受过荆棘满地的荒域。“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乃因此心未泯,此缘未尽,此情未了。

昔日的风华少年,如今已垂垂老矣!

2021年,作者身为贵州师范学院校友工作办公室主任、党政办副主任,暑期接待校友来访。

我是60后,出生在云贵高原的一个偏僻小山村。我这个年龄阶段的人,有几个特别的地方:一是躲过了三年大饥荒,有饭可吃;二是身处人口暴涨的高峰期,注定要经受读书、就业、结婚、购房和生育之苦;三是少儿时代无书读,课本曾一度被“老三篇”代替;四是读的“小学戴帽初中班”,老师的学历合格率为零,要么是从前的小学公办老师,要么是民办老师或代课知青。

还有最关键的第五点:我们的内心,充满了红色基因:雷锋精神光芒四射,主席教导永记心间。核弹爆炸,卫星上天,让我们信心满满、底气平添。而当我们还是懵懂少年,改革开放的号角突然吹响,注定了我们要用柔嫩的臂膀去承担历史的重任,成为那个时代特殊的“少年工”。

我6岁读书,比当地的同龄人略早。5年小学,3年初中,我当了4年的少先队中队长,4年的大队长,天天唱着要当共产主义接班人。直到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我们还在呼喊少先队的口号——“时刻准备着!”可是,1978年,在我初中毕业的时候,国家恢复了招生考试,这时我才发现:我们根本没有准备好。

国家恢复招生考试,始于1977年11月,主要解决文革十年的人才积压问题。而应届生首次参加中考和高考,则是1978年7月。由于大中专学校停止了10年的招生考试,我们要与前面10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进行一场并不公平的竞争(同题不同线,而应届生的录取线要高出15-20分)。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没准备好”,那一年中考,全县只考上几个应届生,我便是其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记得体检的时候,《体检表》上记录着这样一些数字:14岁,140厘米,35公斤。那时营养差,14岁的农村娃娃,大多没有进入青春期,身高体重只相当于现在小学四、五年级的孩子。

进了师范之后,大约是因为学校的伙食好,我们在一边长知识的同时,也一边长身体。两年之后,虽然还是一脸的娃娃相,但好歹也是一个155厘米高的半大小伙。

永远在路上。

给同龄人当老师,算是我人生的第二个“传奇”。

山里的孩子上学晚,十五六岁念初中,没有什么不正常。1980年9月,我分配到老家的小学任教。那时的“戴帽初中班”已经停招,但是还剩下最后两届,有的同龄伙伴还在念初中。

听说校长要我上初二年级的物理课,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于是有的转学,有的跳级到初三,有的干脆辍学——一句话,不愿面对我这个“小先生”。有的时候,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远远看见一个学生迎面走来,却见他一转身,绕着田埂走开了。我尴尬至极,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后来有个小伙伴道出了底细:绕开你,是不好意思和你打招呼——喊名字呢,不礼貌;喊老师呢,喊不出口。两年之后,初中戴帽班全部撤完,我们才结束了这场人生的尴尬。时至今日,大都成了爷爷奶奶,往事也就变得模糊起来。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对我敬而远之。

还有更奇葩的事呢!我的一个本家三叔,与我同龄,此时还在上小学四年级,而我便是他的语文教师和班主任。他老人家不觉得难堪,我也乐得享受这种特殊的待遇。问题是,他老是被同学欺负,一被欺负就梨花带雨地跑来告状。他一来告状,同事们就爱开玩笑:“快点!快点!你家三叔找!”弄得我很难堪。有一次,我太气不过,一把将他扯进办公室,大声呵斥:“三叔啊三叔,你读哪样子鬼打书!连一个比你小三四岁的娃娃都打不过,还好意思来告状?”三叔大约听懂了我的意思,有一天,他终于麻起胆子,冷不防打了同桌一顿。我把他叫进办公室的时候,只见他一边低头认错,一边露出得意的神色。

我在家乡的小学孤独地度过了3年,没有伙伴,没有朋友,最大的成就就是学会了抽烟。我的同事们都是当地人,有公办的,有民办的,有代课的。他们都是我几年前的老师,年纪最小的也比我大十来岁。他们拖家带口,家境贫寒,可是抽烟却出奇的大方:一毛六一包的蓝雁牌香烟,“哗”地一下撕开,迎面一撒,就只剩半包。这支还没抽完,那边又开始递烟了。在这样的环境中,你若不会抽烟,就有问题了。

和马场中学90届初三补习班全体教师留下历史瞬间。

在漫长的教学生涯中,我教过的同龄人还很多。

90年代初,我在县城中学当校长,全省卫电师专“三沟通”和“中师函授”如火如荼,中小学校长培训也经常开展。我参与了相关教学工作,教学对象多是同龄人,甚至有不少还是我的父辈。到高校任教后,每到假期下去搞成人高等教育面授,学员中几乎有一半是同龄人。

2012年,我调到现在的高校,分管成人高等教育工作。此时,我已年近天命,而我的学生当中,还有不少同龄之人。年龄最大的一位,是某县的教研室主任,他写了好几本教学专著,是当地有名的教育专家。然而悲催的是,他临近退休才取得大专学历。

提及这些旧事,是想向读者说明:十年浩劫,造成了严重的人才断层,为了弥补这一断层,我们这一代人花了几十年的时间。

我的职业生涯中还有另外一个“传奇”:凡是我读过书的地方,我几乎都去教过。

上文提到,我16岁执教,首站是我家乡的小学。1983年,因为在全省“中小学教材教法过关考试”中侥幸过关(当年全省的过关率仅5%),被调到了一所乡镇初级中学,变成了一个学历不合格的中学教师。1985年,我争得了参加成人高考的机会,以第3名的成绩考入了地区教育学院,两年后取得了大专学历,分配到一所完中,暂时成了一名学历合格的初中教师。

曾经教过的学生。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1990年,在送走了一届初中补习班之后(这个班级十分强悍,绝大多数学生都考上了中专、中师,升学人数居然与附近县份的升学总数持平),校长对我说:“你去教高三吧!”于是我变成了高三的语文老师、班主任。同时还担任学校的教导主任,与几个长辈搭班子(他们都是我父亲的同龄人)。那一年,我26岁。

曾经记得,1990年的那个暑假,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把历年高考语文试题认真研究了一番,把整个高中年级的语文课本仔阅读了3遍,并全部作出了标记,写出了教案,这才有了一点底气。

此时,作为高中教师,“学历不合格的危险”又开始袭扰着我。可惜的是,我们的老校长误导了我。他说:学历低有什么关系?水平不低就行了!老校长是60年代的中师生,博学多才,全国优秀班主任、全国先进德育工作者、90年代全省屈指可数的中学特级教师。老校长的话,我信,由此就长期止步在大专的学历上。

1994年,我步入而立之年,调任本县二中校长;3年后调任另一所中学担校长兼书记。在此期间,参与了本县师范学校组织开展的卫电师专教学工作,这里是我的第二个母校。

1998年,我调任县一中担任教导主任。当时学校已经停止初中招生,我将变成一名学历不合格的教师。1999年,在征得局领导和校领导的同意之后,我申请到了省教育学院参加中文本科学习。由于没有参加当年的成人高考,只好“先上车、后买票”,直到第二年才通过成人高考取得学籍。

2002年7月,我拿到了大学本科文凭,并通过招考的方式调入了地区高等师范专科学校,次年担任该校教务处副处长。此前,我原来就读的地区教育学院早已与该校合并,于是这里就变成了我的第三个母校。

2007年,该校升格为本科院校,我调到了省文化厅从事编剧工作。这样,我在教育系统工作了整整27年之后,离开了这个行业。

说实话,我算不上一个忠诚教育事业的教师。由于教师生活条件艰苦,工作担子太重,工作压力太大,加上从事管理工作之后,发现许多教育政策与实际工作脱节,自己无所适从,故而多次萌生去意。1993年,我借调到当地保险公司,此时恰好县二中校长出现空缺,县领导去物色人选,发现我已经离开学校,便十分生气,勒令我马上回校,否则将作为自动离职处理。由此,我的第一次“改行”计划破产。1994年初,地区日报社有意调我,我也是跃跃欲试,不料也是竹篮打水。2001年,某县招考报社总编,我考了第一名,最后也没有如愿。2006年,地委宣传部到高校抽调我,由于许多人为因素,最终还是没有成行。如今离开了教育,自以为大愿达成,差点“喜极而泣”。

可是蓦然回首,发现自己错了!自己27年在教育生涯所种下的情缘,其实早已生根发芽,并且枝繁叶茂、开花结果。时常和我保持联系的,多是教育部门的同事;逢年过节前来看我的,还是过去的学生。这种深深的情感,使我感受到了一种背叛的羞耻,产生了无尽的自责。

2012年,某种机缘巧合,我回归了教育系统,调到省师范学院任教。这所师范学院,前身便是省教育学院,也是我的第四个母校。3年后,我理直气壮地领取了我的30年从教证书,感受到了作为教育工作者的骄傲与荣耀。

至此,我的职业生涯,穿越了西部教育的横截面:从小学教到初中,教到高中,教到大学。我人生的经历,出现了一个巧妙的轮回:自己读书过的地方,都曾去教过。虽然其间也出现过彷徨与执着,经历过苦乐与悲欢,上演过忠诚与背叛,但是总的来说,一条线,一个圆,便构成了我人生的几何图案。

2018年,时任贵州师范学院生物科学学院党委书记说王刚,为附近贫困小学生杨明发购买物品,组织大学生义务补课。

在母校当老师,有诸多好处:与师者为伍,你不敢骄傲自大;与弟子同门,你感到其乐融融。这种境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得到的。关键还有一点:在母校工作,你不敢误人子弟,必须更加努力地工作。

这两年,我离开了基层学院的领导岗位,专门负责校友工作,“大海捞针”式的把一个个的优秀校友找回来,感到十分的受用,十分的快乐。我还把在曾经本校读过书的教师集中起来,建立了一个群。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建立这个群?我说:我们应该是对学校最有感情的一伙,因为这里是我们的母校。

我十分崇拜徐特立先生,他是我的人生偶像。

徐特立先生早年读过6年私塾,然后当上了乡村私塾先生。学生从私塾考入高小,他便去教高小;学生考入长沙第一师范学校,他便是学校的校长。学生到法国勤工俭学,他便跟着去了法国,成为当时年纪最大的留学生。最难能可贵的是,1927年,当大革命失败的时候,他毅然投奔到学生毛泽东的旗帜下,长期从事红色教育,并经历了长征的艰苦考验,成为著名的“延安五老”之一。

徐特立先生有两个最著名的弟子,一个缔造了人民共和国,一个为共和国写下了高亢激昂的国歌。他们是毛泽东和田汉。

从乡村塾师到红色教育家,这便是徐老一生所走的路。“得天下英才而教之”,这是他一生的荣耀。这种荣耀,或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徐老的治学精神,归结起来其实就是四个字:教学相长。而这个“长”字,首先是通过认真负责的教学而来。若不是心到诚处,情到深处,干到实处,是“长”不出来的。

徐特立先生卓著功勋,后人难以望其项背,但是他的成长道路和治学精神,给我们每一个教育工作者以深刻的启迪。

抗战期间,著名记者史沫特莱来到延安的时候,曾经大吃一惊。她发现,八路军是当时中国文化最高的军队。为了创造这样一支有文化的军队,从红军时代起,人民军队就变成了一所大学。无论是行军路上还是战斗缝隙,学文化成了战士们的一项任务。以致解放之后,许多老军人从文盲变成了专家学者,变成了作家和书法家,这绝非偶然。

朗诵(20201年,天龙端午记者会)。

穿过西部教育的横截面,从小学教到大学,我至今也说不清楚是偶然还是必然,是幸福还是磨难。

但是这一切,就是我,一个普通人的人生。(文/图 王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