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顺遂为什么不能乱说(万事顺遂为什么不能乱说话)

2022年6月6日,成都,55岁的梁实在茶馆里备战他的第26次高考。 (视觉中国/图)

2022年6月7日,55岁的梁实第26次走进高考考场。他第一次参加高考时,如今同场的其他考生还没有出生,而他的儿子也在11年前就考上了大学。

梁实1967年出生于四川省眉山市仁寿县文宫镇高家公社,1983年高中毕业第一次参加高考。当时高考须通过预选,他在连着两次落选后读了中专,不甘心,退学后继续参加高考,直到超过报考年龄。

在接下来的这些年里,他工作的木材厂倒闭,开始为生计奔忙,他卖过电视、冰箱和五金,做过推销员;上个世纪90年代,他开起建材厂,自称一年的收入超过百万元,妻子的家居门市也生意红火。

事业日渐顺利,高考的年龄限制也在2001年放开。他在2002年回到高考考场。“事业走上轨道了,可以花时间做点喜欢做的事情了。”梁实曾在一次采访中回忆。

对于梁实而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高考。2011年,他和儿子一起参加高考,各自复习,互不干扰。儿子从成都的一所中学考上大学,又到美国读研究生,如今已经毕业。而梁实持续多年高考,成绩的变动却并不大,始终在400分左右徘徊。

2016年,他第一次考到二本线,但与理想中的四川大学依然有不小的距离。也是这一年,儿子接受采访时说到对父亲坚持高考的看法——最初是希望父亲能放下梦想,以家庭为重,后来慢慢习惯,“高考是他的个人追求,我不再表态”。

几年前,工厂拆迁,梁实离开建材行业,清闲的时间多起来。过去这一年,早上9点到晚10点,他每一天都泡在茶馆里读书学习,备战2022年高考。

在经历25次高考失利之后,他决定做出改变——不是放弃,而是从理科转向文科。他说,相比考理科时脑子里有思路而做不出,文科更接近常识,考试也会更容易一些。

每一年高考前后,梁实几乎都会接受媒体采访,媒体称他为“高考钉子户”“最牛考王”。一方面,他与许多高中生一样执著于考上大学,还曾说出“没上过大学的人是残废”这样有些偏执的话。但另一方面,他又对现在年轻人们的备考“战术”不以为然,觉得重复做题和“死记硬背”很无聊。他既不想放弃自己的学习方式,又不愿降低标准去读一所录取分数较低的学校。于是,他一年又一年地反复参加高考。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高考落榜会带来失望,复读也会伴随创伤,但梁实却仿佛格外轻松。在2022年高考前一天和考试第一天晚上,其他考生复习备考的黄金时段,他接受了南方周末记者的采访。对话中,他承认自己对年轻人“不服气”,承认自己的学习方法有问题,承认自己往年高考出分时会“崩溃”,并时不时地哈哈大笑起来。

第26次高考,梁实依然对自己有信心。首次改考文科,他觉得自己在文科综合可以得到240分的好成绩——逼近2021年四川高考文科高分考生的分数。

2021年6月8日,梁实走出高考考场,接受媒体采访。 (视觉中国/图)

“这么多年我也不服气”

南方周末:请讲讲今天(6月7日)的考试吧。

梁实:今年的数学答得不顺手,我按着往年理科数学的内容复习,但是好些知识都忘记了——好些年前学过的数学公式忘记了,最后几道大题做得不安逸。语文倒是还好,大家都说作文和《红楼梦》有关系,其实也没得关系,《红楼梦》就是个立意,像个马甲。我写的角度是,围绕同样的事物会有不一样的意见,你从不同角度理解,就能有不同的结论,语文感觉挺顺的。

南方周末:今年参加的是文科考试,需要考文综,准备起来和理科有什么差别吗?

梁实:从去年考试之后就确定我要考文科,就投入复习了。文综不像别人说的,要靠死记硬背,反而是要靠理解能力,理顺逻辑。你记不记得到都不重要,只要理解了逻辑,就晓得怎么回答,答题也跑不脱了。别人说你要背,我觉得,不记忆也可以,文科那点内容就过来过去地打滚,根据具体材料有点变化而已。

当然我现在写字还是不快,年龄大了,写不快,一旦快起来就像鬼画符。文科的考试,字写撇了就很吃亏,我想就三句并作两句写,尽量简练、周正一些。

我没买教材,有参考书把知识点都列出来,我就买了两套参考书,一套侧重于知识点,一套侧重于考题——现在的参考书编得真是好,看了之后就觉得没必要再买教材了。我选了往年熟悉的冲刺题,有些(参考书)卖了那么多年,经久不衰,多少有点道理嘛。

今年一年,我每天早上9点多就去茶馆(备考),晚上大概10点多才走,几乎不休息,没有特殊的事情,所有时间就用在学习上了。

南方周末:从具体的科目上说呢?

梁实:比方说政治,讲价值、价格的关系,都是常识性的内容,只不过糅了一点现在的东西,你就是不学也晓得;哲学这一块,好些年前我就学过,只不过词汇和语言上有些变化,我把这些新的语言熟悉了就没问题。地理也一样,都是常识性的,你晓得地球围着太阳转,地球又在上下波动(太阳直射点会上下移动),就有四季变化,然后气压就变化,低压就下雨,高压就干旱,你这样推理下去,怎样都跑不脱。你看我乱说了吗?哈哈哈哈。

南方周末:但可能有些内容还是得靠记忆,比方说语文,还有些必背篇目要考,今年有哪些必考内容得准备?

梁实:考的是重要语句,你得准备有启发性的,比方说描写生动的,或者有深入人心的东西,把这些背了就好,你不用把啥子都背进去。1980年代高考的时候,像《琵琶行》我就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功夫要用在刀刃上。

南方周末:2016年你有去补习学校,那一年应该是第一次上二本线,今年有再去补习学校吗?

梁实:今年因为疫情,补习学校都关了,而且理解上也不存在问题,需要哪个给我讲吗?补习学校管着,不自由,去了几个月之后再也不敢去了,哈哈哈。

南方周末:以往你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说,从来不做题,只看习题,今年也是吗?

梁实:我以前考理科的时候就很吃亏,这么多年我也不服气。如果说从理解的角度来讲,理科我觉得也是很简单的,但是我长期不做题,考试的时候就手忙脚乱,再一看时间不够,整个一个人就崩溃了。我想着改变,但人的习惯一旦养成,也不是说改就改的。现在也是,我看到题,就想自己能有什么思路,从哪几个方面答题,怎么组织语言,然后再看标准答案,看自己有没有遗漏、有没有画蛇添足。

南方周末:看习题,不需要做出来、请老师帮忙批改吗?

梁实:为啥子需要老师?我就有标准答案。我看冲刺题,里面有标准答案,连起来一看,大家说得都差不多。无论如何,答案也就是那几句话的内容。

南方周末:对分数的估计在多少呢?

梁实:从文综说,我觉得能考240分左右。1980年代的时候有一次,临考试前两个月我才知道,政治考试变了,以前学过的内容通通没考了。当时我借了一本书来,没有老师,我就每天盯着书,看了两个月——后来100分满分,我拿了80多分。他们学了三年都干不赢的,所以我感觉没得问题,应该在240以上。

2022年高考,梁实第一次改考文科。 (视觉中国/图)

“考上川大,就算人生没有白活”

南方周末:这些年大学学历比以前普及了,为什么依然想要上大学呢?

梁实:当年的情感建立了,现在虽然说时间流逝了,但是大学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依然很高。当年我没考上大学就去读技校,从技校毕业之后是可以直接去国企的,有工作,收入有时候比老师傅还高。但是我知道只要去读技校就不能考大学了,你毕业之后就去工厂里上班,要工作两年之后才有资格参加高考,而且还要单位同意你去考。我怕两年之后和领导关系不好,人家不让我考,所以就跑了。

南方周末: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学学历普及了,大学毕业生其实没有以前那么高的地位了。

梁实:就像初恋一样,你当初耍朋友的时候很喜欢她,如果结婚,现实可能没有想象中美好,但是即便这样,你也不能否认当年感情的存在。我对大学也一样。

南方周末:现在看到有大学文凭的人,是什么感觉?

梁实:我朋友里也有四川大学毕业的,现在同学聚会,大家对他们都还是有尊重的,他们就有身份、有地位。有些人有钱有地位,但尊重钱是一回事,尊重知识就是另一回事了。

南方周末:大学毕业这么多年,人生已经不一样了,如果事业成功,或者生活顺遂,是不是也可以获得尊重?

梁实:不一样,尊重钱财、成功和尊重知识不一样。比方说医生、教师,可能赚钱赚得不多,但你还是能感觉到他们有气场;有些人有钱,但你就觉得他们不逗人爱,内心很鄙视他们。

南方周末:这么多年,为什么一直都想报考四川大学的数学专业?

梁实:以前也想过考北京大学医学院,想做医生,还有西南政法大学的侦查系,觉得做侦查员好牛哟。但后来想一想,北医大不好考,我对做医生没什么兴趣,每天又面对苦苦伤伤的病人,就没有想考了;然后政法大学要这个条件、那个条件,要求好多,就没有报考了。

最近十年又想考川大数学系,是因为川大是四川这边最好的大学,数学系当时在全国排名在前三,最牛的学校,又是最牛的专业。有些学校没得大学的样子,但是四川大学的口碑和师资都很好。很多学校,在我心里,师资口碑都不行,就没有个大学的样子。

南方周末:会试着了解在川大读书的体验和感受吗?

梁实:我对川大的校园是很熟悉的,但没什么机会去旁听学校里的课程。我也从来不会问那些考上的同学——他们说了,我又眼巴巴地望着,做啥子,算了。

南方周末:那么考上川大的目标意味着什么?你以前也说过,以这个年纪,也没法再用这个学历找工作了。

梁实:我要是实现了这个目标,就算是人生没有白活,是有意义的。我这个人是这样的,不是吃几口饭、长了身体就觉得满足,我要在精神方面得到满足。

南方周末:那不停地复习,会让你觉得精神满足吗?

梁实:不满足,要把结果(考上川大)拿到,精神才觉得满足。

南方周末:精神上的满足,不会有其它实现的途径吗?比方说你以前经营建材厂也有一些成就。

梁实:那是赚钱,我这个人,哪怕赚到钱,也不会很高兴的,因为我对物质不会很看重,我是很精神化的一个人。

南方周末:在这个过程里,工作有受到影响吗?会影响你打理建材厂吗?

梁实:建材厂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现在厂子已经拆迁了,我们就撤了。受疫情影响,生意现在也有大半年没有在做了,我现在也没有正事,所以一直在备考。我以前也从来不因为考试耽误正事。

南方周末:需要和家里商量吗?

梁实:这不存在好大的商量,自己把握好就行了。

南方周末:那工作、照料家里和学习是怎么平衡的呢,毕竟这一年每天都要从早到晚地学习?

梁实:有时候都需要平衡,基本能够平衡。

2021年6月8日,梁实(中)走出考场,自称考得不理想,来年继续争取考川大。 (视觉中国/图)

“落榜难受,但还是鼓起勇气”

南方周末:这些年一直和理想的大学有些距离,会思考背后的原因吗?

梁实:因为他们(应届高考生)做题。这些年我为啥没有服气,就在这一点。我比他们理解得透彻,但确实在分数上考不赢——他们做的卷子堆积如山,我考虑过像他们那样子做,985早就搞定了,哈哈哈。

南方周末:如果自己也意识到了学习方法可能考不上好学校,又不太想改正,会不会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梁实:心里是难受的,年龄一天天往上增,这个事情还是一天天地没有办好。

南方周末:每一次落榜又是什么感受?

梁实:心里还是会难受,但是还是会鼓起勇气。

南方周末:有没有想过算了,就不参加高考,或者选另外一所录取线低一些的大学?

梁实:没有这个“算了”,我不大好接受。

南方周末:成绩每年都有波动,但在2016年第一次上了二本线,当时会觉得努力终于有回报了吗?

梁实:虽说又跨出去了一步,但(成绩)还是有缺口。我要的是结果,我就要结果,对我来说,没结果的事情就意义不大噻。

南方周末:在刚才讨论文综的学习方法的时候,像地理这一科,感觉你对学习还是积累了一些心得。

梁实:我不享受这个事情。

南方周末:一点都不享受,也可以坚持这么多年吗?

梁实:我做事,是想到有明天的,有明天才有干劲。按现在人的说法,没有目标就容易躺平、颓废,反而有了目标才有动力、有干劲。

南方周末:既然重视结果,有没有想过改学习方法,还是觉得坚持自己的学习方法比较重要?

梁实:我就是那种人,看一眼就晓得是啷个做(怎么做),想到之后就不想把这个过程演示出来,在脑壳子里装起来就行了,平常就不想做,这就导致,有时候心里想得清楚,手上就写不出来。但我觉得做题太枯燥,反正也晓得怎么做,就没管。

南方周末:那你是不是不太介意成绩不理想?如果真的介意,或许多背诵、多做题就会考得更好了。

梁实:主要是觉得枯燥,都晓得怎么做(题)了,就没管它。

南方周末:如果不喜欢枯燥的做题过程,那学习高中的知识本身会带来快乐吗?

梁实:学习本身也不快乐,我是个耍性很大的人,把我按在桌子上一整天一个人坐着,有啥子好?也不像有的人,试题拿到手会感觉愉快、兴奋。但凡有一天能上川大,那我觉得这就和农民种庄稼一样,没有日晒雨淋,怎么能有大米干饭?

南方周末:像你说的,农民种庄稼也得看季节、看规律,可能学习、考试也会有一些规律?

梁实:我也有可能做无用功。但我想,希望就在那个地方,总有一天会把它折下来,就像苹果始终在我的采摘范围内噻,它跑不脱,迟一天早一天,也差不多。但我想到哪一天能实现梦想的话,这种付出还是值得。

南方周末:如果考上川大,真的会去读吗?

梁实:肯定会去的。

南方周末记者 庞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