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庄是什么意思(带抄庄是什么意思)

作者注:2022年5月20日,是母校南京大学建校120周年校庆日。本人创作的长篇军事小说《保卫南京》,正在息壤网连载中,这里选载的战前部分,涉及南京大学民国时期的前身中央大学和金陵大学。

本著创作主旨:

铸建国军血性抗日的悲壮激昂史诗

彰颂生死绝境里舍己救人的大爱精神!!!

第18章 理想中的男子

齐静葭燃了一支上好的沉香,双手握着,高举额前拜了三拜,将沉香插在香炉上。然后,她快步赶到洋楼那边,见袁远缘蹲在荷塘边,正用一根枯树枝拨弄掉在泥面上的一个老莲蓬,拨了好多次也没有把莲蓬拨过来,就气恼地把树枝扔到了水里,她哈哈一笑,“真孩子气,还在生他的气?”

“生谁的气?”

齐静葭见袁远缘侧过头来,一边的短发散落开,脸蛋圆乎乎的,甚是美丽可爱,“玫瑰花。”

“啊哦,你不说我还忘了,这号人犯不着本姑娘生气。”

“那么香的花你不要,我正好借花献佛了,哈哈。”

现代仿古民国时期的旗袍女学生服

“那是他脸蛋的香,”袁远缘见荷塘水面上一群小鱼在争抢个什么吃的,捡起一个小石子朝鱼群扔了去,“一个大男子整天涂脂抹粉的!”

齐静葭就劝闺友要对那些追求她的男子礼貌一些,别伤了人的自尊心。

“你总是这样心慈,他们反反复复的打扰我,谁替我想了呢?”

“陆博士对你多好呀,你总不理人家。”

“对我好就要理人家吗?你自己呢,潘维达不是对你更好吗?”袁远缘说着话,跟齐静葭一起上楼,忽然听见背后传来闺友爸爸的声音“静葭,你怎么又把外套脱了,没看又刮风了吗?”她回过头来打招呼,“齐伯伯好!”

齐静葭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刚刚在佛堂那脱的,这一会冻不着!”她没去理会爸爸是否回屋了,径直上了楼上闺房,压低了些声音,似乎怕爸爸听见她们的秘密,“我理人家了呀,他每次送花我都接了。”

“你接了花,也不是没有接受人家的爱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叫你非得接受人家的爱情,花是花,爱情是爱情,不然的话,接了那么多人的花,等于接受了那么多人的爱情了?”

“我懂得你的意思啦,你这个人呀,简直是天仙下凡,人又美丽,心又善良,我要是个男子呀,天天到你家门口追你……”

“你也不赖啊,我要是个男子,也会天天到你学校门口追你……”

袁远缘瘫坐在沙发上,玩着齐静葭的米老鼠毛绒玩偶,“唉,你要我对陆侃好一点,你还是对伯伯好一点吧。”

她见闺友语塞了,偏过头去望着淡紫色碎花的落地窗帘,似乎透着点忧伤,遂又回到爱情话题来,“你不知道陆侃这个人,整个一个书呆子,你不理他还好,你一理他,他越发来劲了。我又不是没理过他,我上回不是回了他一次信吗,结果呢,他给我回了几百封!”

自恋上袁远缘后,陆侃每日给她写一封情书,并原样抄写一份珍藏着,他的抽屉里已累积了312封,但仅仅收到过袁远缘一封回信。在10月份,他将这些信的副本结集成一册,出资印刷了,取名《相思草》,扉页上印着“献给心中的女神”。

“几百封?好个浪漫蒂克啊!”

“浪漫个鬼,烦死了。”

齐静葭换了一件短款丝织新旗袍,袁远缘拉起她手肘上的旗袍袖口,双手崩开,“这花是拔染的。”

“你怎么知道?”

“你看呀,这花纹印得清晰,色泽也艳亮,就是拔染印花。”

古时,男人穿袍服,女人只能穿“上衣下裳”的“两截衣”。

民国时期穿高领旗袍的女学生

民国初年,随着妇女思想解放运动的兴起,女性开始寻求人格独立、平等、放足、剪发、天乳、上学、婚姻自由,并效仿男子穿长袍,也受清朝旗女之袍的影响,革掉了清人袍衣宽袍大袖的冗赘不便,同时不断吸收西洋流行的女性服装式样和裁剪法,譬如在领、袖处进行西式变革,出现了荷叶领、西式翻领和荷叶袖,用胸省、腰省的裁法,使旗袍更贴身,以肩缝和装袖使肩部和腋下部位更合体,成了现代的汉式旗袍,衬显出女性婀娜的曲线美。

两人没什么话题了,各取了一本书,歪在沙发上看。

想到马上要考试了,齐静葭从书包里找出生物学课本,看了两页,感觉懒神了,眼睛盯在书桌上的相框上,一张是横着的,她跟袁远缘的半身合影,两人肩靠肩挤挨着,她的左鬓角、袁远缘右鬓角各插了一朵鲜花,她嘴角向上微笑着,袁远缘微微露齿笑容灿烂,穿着旗袍——这张是在新街口中华照相馆照的;旁边一张是竖着的,是在中山陵军训时,她们两人穿着童子军服,站在博爱坊前,《南京早报》记者给拍的。

“说真的……”

“你吓我一跳!”袁远缘轻拍了下好友的肩头,又连拍着自己的心脏部位。

齐静葭盯着好友的心脏部位,抿着嘴巴轻笑。

袁远缘见好友的笑里有些怪怪的,低头看心脏部位,见胸部隆起很高,立即猜到了好友的意思,羞红了脸,扑到好友身上,举起拳头,做着皱鼻咬牙凶巴巴要揍人的样子。

民国时期身穿旗袍的女子们

齐静葭装着吓得躲避的样子,笑嘻嘻的说,“你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想男子啦?想博士啦?”

袁远缘刚才确实是走神在想男子,小秘密又被好友戳中,她又凶巴巴的举起拳头,然后做了个暧昧的鬼脸,轻轻落在好友的胸脯上。

齐静葭也羞红了脸,立即翻身起来,撮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放到嘴巴边哈口气,然后吱吱吱的挠好友咯吱窝。

袁远缘最怕痒,被挠的哈哈哈哈大笑不止,夹紧咯吱窝躲避,又反挠齐静葭咯吱窝,齐静葭也被挠得哈哈哈哈的大笑不止,两人疯闹成一团。

闹了一阵,两人都累了,袁远缘睡倒在好友的床上,齐静葭瘫坐在沙发上。

齐静葭想起了唐国勇信上“职责”的话,想起了苏天骏在金大塔楼前挥动手臂誓言不怕牺牲的样子,想起了潘维达等男子,“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男子呢?”最近,她一直在思忖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追问自己是不是已经喜欢上了苏天骏。

“我理想中的男子,浪漫、英俊、高大、笑声爽朗……”

“为什么还要笑声爽朗?”

“笑声爽朗的话,证明他幽默、有气魄,充满了男人的气概呀。”

齐静葭笑笑,没有说话。

常妈敲门进来,拿了一只小碟子,盛了四五个金桔,道,“老爷要你把金桔吃了,说是润肺的,治咳嗽有好处。老爷亲自洗的呢,我洗他老不放心,他用淡盐水泡的,然后用棉布擦表皮,唉,从没见过这样细心的爸爸,小姐真是福气。”说着,先给了客人两个金桔,然后拿起另外三个递给齐静葭,“我的手刚才用洋胰子洗过的。”

“好啦,谢谢常妈。”

常妈把紫砂壶里的绿茶茶叶倒了,沏红茶,“老爷知道袁小姐胃不好,说喝红茶对胃好,特意吩咐我给袁小姐泡红茶。”

“谢谢齐伯伯,谢谢常妈啊。”

齐静葭极度洁癖,她趁常妈不注意,用自己茶杯里的茶水,接在痰盂里,将金桔表面冲洗了下,再放进嘴里。

“这样细心的男子,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个了。”常妈一边说,一边清洗茶盅。

“常妈,你放这里吧,我们自己来好了。”

常妈就问小姐还有没有事,见小姐摇了摇头,就说,“那正好,我到鼓楼的棚堂去洗个澡,过年后就冇洗了。”

齐静葭说,“斗鸡闸不是有棚堂吗,干嘛跑那么远地?”

常妈一笑,“鼓楼棚堂的洋胰子香呐。”

南京城的澡堂都是为男子开的,自美国人开办金陵大学、金陵女子大学等教会学校后,美国人经多年努力,才开了风气,在南京办了几个专供女子洗澡的公共澡堂。但一般市民嫌洋人的公共澡堂收费贵,极少人去洗,那些开老虎灶的灵机一动,在灶边搭几间棚堂,就着自己烧的热水,专供女子洗澡。

市民到老虎灶打开水

袁远缘一阵沉默,“你爸爸对你这么好,你不在乎,我想都想不来呢。”

看常妈下楼了,齐静葭继续刚才的话题,“唐教官不训练的时候,跟男生混在一起,倒是笑声爽朗,你要吗?”

“我可不夺人之爱。”

“讨厌,谁爱啦?!还有呢?”

“嗯……有点胡须,一点点就好……”

齐静葭忍不住笑起来。

“我讨厌满脸胡须拉渣的,讨厌什么卫生胡,只要有那么一点点。”袁远缘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兀自陶醉了。

19世纪,欧美男人流行蓄“普鲁士大胡须”(因两端翘起,也被称作八字胡)。日本明治维新以后,日本陆军效仿德国军队,同时,日本军人也效仿德国军官蓄起大胡子。

20世纪初,随着日军势力对中国的渗透,日本商家在中国四处张贴商品广告,其中,仁丹广告招贴画上,画了一个蓄大胡须的日本男人,中国人遂将这种八字形的普鲁士大胡子称作仁丹胡。

孙中山等许多军政大员蓄过这种仁丹胡(八字胡)。

孙中山先生蓄着仁丹胡

“一战”后,欧美军界发现大胡须非常妨碍军务,既不便于清洗,吃饭和流鼻涕也容易粘上,有人遂将大部分胡须剃掉,只在上唇留下短短的一排小胡子,因相较大胡须比较卫生,所以被称做“卫生胡”,并很快在军队和社会中流传开来,成为全世界男人的时尚。像希特勒、戴高乐、古德里安等著名人物都留着卫生胡。

不久,卫生胡传到了苏联、日本,又传到了中国。

卓别林蓄着卫生胡

“一点点胡子,好扎你脸蛋不疼是吧?”

“好呀你!”袁远缘将手中的毛绒玩偶向齐静葭掷去,跑过去在齐静葭两腋下挠痒痒,两人又疯闹了一阵。

“你规定那么详细,到哪去找这样标准的男子?”

“天下之大,总会找得到我心中的白马王子。”


第19章 长亭外,古道边

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1月1日夜,金陵大学大礼堂。

金陵大学与中央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中央陆军军官学校联合举行1937届毕业生元旦联欢会。

金大大礼堂建成于1918年,最初是作为美国教师的礼拜堂,它位于塔楼前大草坪坡下西南角,样式仿中国古代庙宇,外墙用厚重的明代城墙砖砌筑,古朴雄浑,地上二层,砖木结构,主建筑歇山顶,正门突出附带四顶小楼,顶覆蝴蝶瓦,内部空间采用了单层大空间的巴西利卡式教堂建筑式样。大门两侧的小楼外墙上,差不多已被常春藤枝蔓所遮盖,北边小楼外植的一颗香樟树已高及楼顶,在南方寒冷时节,仍是一派深绿色。

民国时期的金陵大学大礼堂

中央大学的一位女生和中央军校的男生沈元学联合主持,女主持一身淡紫色旗袍,她站在扩音器前,说,“一曲《送别》,20余年来,唱响我中华大地,尤其为毕业生所喜爱,同学分手,兴起哼唱,慢慢演变成了流传大中校园的毕业歌。”

“是的。”沈元学西装革履,他照着手里的纸片念,“弘一大师李叔同,年轻时代曾在日本东京美术学校留学,期间,听了日本音乐家犬童球溪的歌曲《旅愁》,甚是喜欢,后来,一位好友家道中落,在一个大雪天来跟他道别,他甚是伤感,遂根据此曲调填写出一首《送别》。事实上,此曲的原创,是美国著名民歌作曲家JP.奥德威,他写了首《梦见家和母亲》,在美国被广泛传唱。”

台下响起掌声。

弘一法师

幕布向两边徐徐拉开,观众看到了立于舞台中央的金陵大学学生合唱队,掌声激烈地响起,许多人被靓丽的亮相惊得直呼“啊——啊——”

齐静葭独立话筒前。

合唱队前一排9位女生,第二排8位男生,第三排8位男生站在椅子上。

女生一律剪的齐颈学生头,一袭白底浅蓝色碎花旗袍,旗袍袖口短及手肘,下摆刚过膝盖,穿着一样的白色丝袜和黑色高跟鞋,她们一个接一个紧挨着,微微侧身,露出一排雪白丰腴的右胳膊,青春朝气夺目耀眼;两排男生一律灰色咔叽中山装,左上口袋插着钢笔,有的梳着中分长发,有的剪了短发。

台下男生们的目光,扫过女生后,几乎全无抵抗的落在齐静葭身上:那娇美无敌的面容、清纯优雅的气质,只合传说和小说中才有。

苏天骏一眼认出了齐静葭,看到她在一众女生中显得超凡脱俗,心脏砰砰地狂跳不已。

有男生议论,“真是金大一枝花呀!”

“全南京一枝花!”

“听说她还没有谈爱情。”

“没听过‘北因南葭’吗,南京之花,是个男子都想啊。”

“一般男子哪入了她的眼?”

“听说中大的一个富家公子在追她。”

“下面……”报幕女生刚要宣布节目开始,掌声陡然更加热烈了,而且一浪高过一浪,军校不少男生吹起了响亮的口哨声。

台上的女生们既腼腆又兴奋,台上的男生知道掌声的含义,都微微含笑。

终于开始,齐静葭领唱: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合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

唯有别离多

悠远清扬的曲调弥漫于礼堂,不少学生情不自禁地跟着曲调轻轻哼唱: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还

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礼堂空间溢起淡淡的哀伤,许多人思绪纷飞,有女生掏出手绢轻轻擦拭眼角。

弘一法师墨宝

苏天骏自上次在金大演讲后,虽跟齐静葭有了书信往来,但再也没有见过面,他意识到成打的男子正对她虎视眈眈,他决定这晚无论如何要想法子跟她说上话,把两人的关系再拉近一点点。

金大的合唱结束了,掌声雷动,女主持人正要报下一个节目,苏天骏直接走上舞台,跟担任主持的同学沈元学打了声招呼,又对女主持人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扩音器前,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中央军校第十一期第二总队毕业生苏天骏,我感觉刚才的《送别》调子有些萎靡,我提议金大合唱队再唱一首《毕业歌》,《桃李劫》里的《毕业歌》。”

见台下观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苏天骏快步走到准备下台的齐静葭身边,说,“齐同学?请招呼你的合唱队回来,再唱一首《毕业歌》吧,《桃李劫》里的《毕业歌》。”

电影《桃李劫》海报

齐静葭早看到了苏天骏,感觉他穿着军衣无比英俊,当他走到自己身边,她感觉心里头有些慌乱,但故作镇静,白了他一眼,“就你们军人高调,那要看我的同学是否有兴致。”

“‘同学们,大家起来,担负起天下的兴亡!’”苏天骏兀自高歌起来,一边朝台下挥动右手臂打着节拍,“金大同学,来一曲怎样?”

台下军校的学生起哄,“来一曲!来一曲!”

两位主持人走过来,提议军校学生合唱队跟金大学生合唱队合唱,获得了苏天骏和齐静葭的同意。

桃李劫剧照

《毕业歌》为1934年出品的电影《桃李劫》插曲,由田汉作词、聂耳作曲。电影《桃李劫》,讲述了“九一八”事变后中国青年学生的命运坎坷的故事。影片公映后,曲调高昂的《毕业歌》,像《义勇军进行曲》一样,很快为热血青年所喜爱,成为了又一首流传全国的抗日救亡之歌。

齐静葭想让苏天骏出出丑,“苏长官担任指挥,如何?”说着,笑嘻嘻的站到女生那排了。

哪知,苏天骏正好在军校内师生联欢中指挥过好几次,他陡然来了劲,浑身激动着,只见他非常娴熟地挥舞双手,指挥军校、金大学生一起合唱《毕业歌》:

同学们,大家起来,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

我们今天是桃李芬芳,

明天是社会的栋梁;

我们今天弦歌在一堂,

明天要掀起民族自救的巨浪!

巨浪,巨浪,不断地增长!

同学们!同学们!

快拿出力量,

担负起天下的兴亡!

……………………


第20章 唐生智登府提亲

转眼到了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春节,正月初十这天,刚送走回南京老家过春节的老四子一家,齐范孟想着歇两天,等雪一融化,他就跟上海一家谈妥价格的营造厂联系,正式动工兴建兴中楼。

不想,魏秋迪闹着要一起去娘家赶个年尾。

齐范孟跟魏秋迪早已分居,只是对外还保留着夫妻的名分,到了过年,他会跟她去一趟她的娘家。这几年,他越来越不愿去她娘家了,一则两人实质上已貌合神离,二则他比老丈人还大一岁,称呼起来实在是别扭,而且还怕她娘家的酒风,自己又不喝酒,每年去一趟都要被她两个堂兄弟轮流劝酒,最后必大醉吐一场收场。

齐范孟正憋着气,到荷花岛的石凳上坐了,一边晒太阳,一边看残荷,忽管家持一张名片来报,他一看,竟是唐生智上家来了,赶忙到院门口迎接。

院门还是祖父时代所建,基本保持原样。唐生智仅带了一名随从副官,汽车夫兼了卫士。他正偏着头欣赏着院门柱上的春联,见齐范孟出来了,连忙拱手,“拜年了拜年了!”

“啊是唐主任,岂敢岂敢!托福托福!”两人虽早熟识,但齐范孟没忘了礼数,一边拱手作揖,一边躬身请唐生智和副官进门。

唐生智将军

唐生智早几年也曾到过齐家一回,见庭院被修葺得更像公园了,就随步溜达起来,指着荷塘上的石拱桥说:“新修的吧,记得上次来还没有的。”

齐范孟说,“原先随园的桥,早颓断了,我找人把石板都从泥里挖了出来,重新建了。”

“到底是建筑学教授呀,哈哈。”

齐范孟想,今日唐生智来决不会仅仅是给自己拜年,更不会是来游园的,不好耽搁他的时间,遂邀请他进屋喝茶,“唐将军一个大忙人,今日何以得闲,亲自来光顾陋室?”

“家骥兄,你太见外啰,你我分个么丝彼此?还一口一句‘唐将军’的,你年长,就叫我孟潇吧,彼此亲切一些。”唐生智抬手指指点点,“你还跟我谦虚,这陋室?偌大的庭院,随园的底子,又是老祖宗的老宅子,又是洋楼,整个南京城内,恐怕只有憩庐可比了吧?”

齐范孟笑笑,“将军毕竟是政府大员,岂敢直呼名字?将军开玩笑,这等陋室,怎能跟委座的行宫相提并论?就是跟将军府比对,也是霄壤之别吧。”

唐生智跟着主人进了洋楼一层会客室,刚落座,拿起茶桌上一颗糖,并未剥开吃,他也没时间再兜圈子了,笑着问,“令媛呢?”

“丫头大了那里管得住?跟同学去郊游了,新生活嘛。”

唐生智笑笑,“年轻人嘛。”

齐范孟猜想唐生智可能是为次子虚法而来,主动挑起话题道,“虚法春节也没回躺家,都这么近了也不回,这孩子,真的是把家全抛了。”

“出家人嘛,如果老是回家,那叫什么出家?嗯……上次令媛生日那天,看到她,大家都是喜欢得不得了哇,貌若天仙,实在是众星捧月……”

齐范孟摆摆手,“得啦得啦,过奖了过奖了。”他突然想到,听来客话意,似乎是来提亲,倒是很感兴趣,于是端起盖碗茶盅,一边吹着热气,一边静候下面的文章。

“家骥兄,我两个相识差不多10年了吧?你知道我是个直性子,就直接说吧,我今日专程登临贵府,是来向你提亲的。”

果然。“啊?将军亲自提亲,只恐怕小女高攀不起呀。”

“真是天下无巧不成书,上回暑假,令媛不是参加了学生军训吗,她的教官,恰好是我的侄子,他接触了令媛,立即喜欢上了她……”

是个军人?齐范孟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暗暗叫苦,兴趣顿然消退。

他的长子怀国放弃远大的学术前程,跑去当兵,结果牺牲,次子怀邦也是完全因为兄长牺牲,才放弃完成美国的博士学位而出家,他自此对军人起了偏见,甚至对‘军人’一词也变得敏感了,见人提起,就躲得远远的,他还做了决定,唯一的千金宝贝,将来决不嫁给军人。

但碍于彼此情面,齐范孟就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哦,是贤侄,那真是小女的造化。”他装着喝着热茶,掩饰着自己的厌烦态度。

唐生智进一步介绍自己的侄子,“他叫唐国勇,23岁半,是我一位堂兄长的老幺。我这个兄长生了三个妹子,晚年得子,非常疼爱,但他忙于做生意,也没有什么文化,居乡下,就交给我来带。我带了七八年,几乎视为己出的。但我常年戎马倥偬,就把他放在汉口读了中学,他也算争气,中学毕业了,考上了中央军校,去年初军校毕业了,分到了第88师,现在是连长,88师师长孙元良将军对他很是器重呐。”

第88师师长孙元良(中)(台湾著名演员秦汉即其子)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几张相片,“你看,这是他在上海庙行镇拍的,这张是他读军校毕业典礼上,委座接见时候记者拍的。”

“庙行镇?”齐范孟心里一紧,他的长子齐怀国就是在淞沪抗战时牺牲于上海庙行镇。

唐生智以为齐范孟很感兴趣,“他那一届里,他是唯一的学生代表,受到委座的接见。”

齐范孟硬着头皮接过了相片,客气地说,“好英俊,一表人才呀!”

“我这个侄儿呀,虽为军人,胸怀杀敌报国之志,也深得孙元良将军赏识,但他在人前很腼腆,尤其在姑娘家面前,还冇开口先红了脸,哈哈。他心里喜欢上了令媛,但不敢当令媛面表达。他打听到了令媛的身份,说她爸爸在中大建筑系当教授,我寻思,那可不是令媛吗?上回军训完后,他回到了湖北驻地,给我来了好几封信,求我替他来提亲,我本来不愿管他婚姻之事,现在新时代了,男女恋爱自由,他又让他父亲出面找我,我也只好不顾这个老脸面,上你府上来了。”

齐范孟笑了笑,准备借口推脱,“唐主任亲自提亲,又是将军的侄子,对我齐家来说,那是天降洪福,几代人烧高香才能遇到的事!只不过,你知道的,这几年,静葭一直恼着我,何况,像你刚才说的,现在是新时代了,男女青年,爱情、婚姻自由,我这个做爸爸的,不知道能不能做静葭的主。不过你放心,等她回来了,我跟她好好说说,且不说将军这层关系,单看贤侄,年轻有为,人又英俊,照理,静葭应该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好,那我就先谢谢家骥兄了。”唐生智说着,站起来向齐范孟拱手,“那就不打扰了。”

齐范孟挽留唐生智吃饭,见唐生智推脱,也知道留不住,就送到大门口。


第21章 两根枝杈梧桐树

唐生智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步兵科毕业后,投身湘军,作战异常骁勇,生死不顾,一路升迁,到36岁时,曾一度代理湖南省省长。

1935年4月,任为陆军一级上将;6月,任军事委员会执行部主任,开始负责筹划抗日准备工作,主张“抗日持久”,主持起草了上海、南京抗战计划,负责领导构筑江浙防线工事。年底,任军事委员会第一厅主任兼训练总监部总监。

  就在几个月前,他因早先常年征战,生活没有规律,犯下了严重的肠胃病,在南京军医院躺了几个月,现在,多半时间在家里疗养,偶尔去军委会应个卯。

  唐生智投身行伍之初,就与佛法结下了因缘,拜了寺中老僧为师,从此开始信佛,又以上师所传授的大乘佛教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思想来治军,行在家菩萨道,要求全体官兵集体摩顶受戒,皈依佛门,并一律佩戴镌刻着“大慈大悲救人救世”字符胸章,时常礼请和尚为官兵讲经说法,成为名震一方的“佛教将军”。

  唐生智与齐范孟在日本结识,那时候,他正处于政治失意期,去日本避祸,因了齐范孟的关系,他结识了东京帝国大学建筑系教授太田俊杰,从而间接认识了时任日军参谋本部参谋的松井石根,得到了军事上和物质上的支持,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

  唐生智出了齐家大宅院大门后,见副官立在不远处,就悄声对齐范孟说,“家骥兄,你也不必犯难,跟静葭提提就是了,是否同意,毕竟要她做主。”

  “我知道,我知道。”

  刚要钻入轿车,唐生智忽然想起去栖霞寺拜见齐范孟次子虚法的事,“对了,上次跟你电话说的,你看哪一天方便,我们一起去栖霞寺?”

民国时期的栖霞寺

  “我是个闲人,哪一天都可以,关键看你哪天方便。你定时间吧。”

  “好,我定好了时间,给你打电话。”

  齐范孟甚是犯难,他想,即便女儿再怎么不听自己的了,自己也决不会让她将来嫁给一个军人。他琢磨着,是不是干脆把唐生智的提亲压在心底,不对女儿提起,就当做没有发生过,等过段时间,回复唐生智说静葭不同意。

  但不说吧,肯定又不好,毕竟唐位尊人贵,要是将来不小心戳穿了,怎么对他交代,以后两人还怎么相处呢?

  吃晚饭时,齐范孟心事重重的,齐静葭看出了爸爸有些异常,问他怎么了,他随口说,可能受了点风。他还没有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就没有道出提亲的事。

  吃完饭,齐范孟到庭院里散步,反反复复地思忖,觉得既然已经当面答应过人家,那无论如何,也得信守承诺,还得跟静葭说说,至于说了之后的事情走向,再见招拆招吧。他上到了洋楼的二层,到了静葭的房间。

  洋楼盖了好几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走进静葭的房间。

  没聊几句,他就提起了唐生智提亲的事。

  齐静葭正在看赛珍珠老师的英文小说《大地》,她爱理不理的抬起头,仿若压根就不认识唐国勇,楞了好半天,才想起了似的,“啊,是说那个教官吗?他还挺有来历的呀!真好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提什么亲呀!”

赛珍珠及英文原版《大地》封面

  齐范孟猜想女儿并不同意这门亲事,暗暗惊喜不已,坐得又靠拢了女儿一些,故意做出想促成的样子,“那你,对唐教官印象如何呢?”

  “什么叫印象如何,他只是我们的教官而已,我们一个分队几十个女生呢,我对他没什么印象。”齐静葭显得有些不耐烦,继续看书,看了一阵,发觉爸爸一直沉默着,猜想自己是不是又伤了他的心了,就补充了一句,语气温和多了,“啊,对了,那个教官有些严厉。”

  “那好吧,我就跟唐伯伯回绝了。”齐范孟叮嘱了几句晚上睡觉一定要关好窗户,然后十分惬意的走了。


《大地》早期中文版

  南京城的春天,从跨年的那场没过脚背的大雪融化后就开始了,3月刚到,城内的麦地已是一派绿油油,菜地里的白菜开出了跟油菜花一样的小黄花,天暖融融的,年轻人脱了棉袄,改穿夹衣了。

  这天,袁远缘作为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学生会副主席,要陪学校教务主任明妮•魏特琳,去位于大沙帽街的教育部,提交即于夏季毕业的学生档案材料,她在图书馆前,等着魏特琳老师开车过来。

  不一会,魏特琳开着自己的小轿车到了,袁远缘看到老师穿了件淡绿色底粉红纹饰镶边双襟低开叉扫地旗袍,惊喜的叫道,“好漂亮呀!”

美籍教师魏特琳

  魏特琳不好意思的笑笑,“你们中国服饰,我好喜欢,今天去教育部,我特意穿的。”

  魏特琳时年51岁,小时候,她母亲去世后被送给邻居抚养,生活贫苦,1912年毕业于伊利诺伊大学厄巴纳-香槟分校,决定一辈子单身,加入了海外基督教传教士联合会,选择到中国合肥一所女子中学任教,当了7年校长,后来到南京金陵女子文理学院任教。

  她在中国已达25年,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还会说些南京话,中文名字“华群”。

  她迷上了中国的园艺,凡有闲暇,除了侍弄自己寓所和办公室里的花花草草外,就总爱帮着学校园艺师整饬苗圃,或去中山陵园的花房做义工。

  她十分喜欢袁远缘,本有意等这个学生毕业后留校,做自己的助教,但为袁远缘未来前途着想,她最终还是鼓励袁远缘报考自己的母校伊利诺伊大学教育学研究生。

  袁远缘也非常有意去美国深造,效仿校长吴贻芳博士,做一个新时代的女教育家,实现教育救国的人生理想。

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美籍教师魏特琳等跟学生合影

  车子行到珠江路和中山路交叉口的焦状元巷处,突然熄火了,魏特琳急忙下车,去附近寻找修车行。

  袁远缘待在车里,等了约莫一刻钟,还不见老师回来,她就下车透透气。

  日头当空,她在长袖旗袍校服里穿了件棉背心、一件妈妈从老家山西寄来的毛绳衣,还围了那条红色絨绳巾,觉得有些热了,就站到街边的一颗粗大的法国梧桐树下。

她把絨绳巾解了下来。

  她探头向老师去的丹凤街方向张望,见老师还未返回,甚觉无聊,就观看近边的梧桐树,发现这颗树只有两根主枝杈,顿感奇怪,心里头说,“不是说梧桐树都是三根枝杈以象征三民主义的吗?”

  她观察街道两边的其他梧桐树,发现果然都是三根主枝杈的,她想着,怎么还有两根的呢?

  当年南京城为安葬孙中山修成中山各路,需在道路两侧广植树木,首都建设委员会也希冀借此契机,绿化美化首都。刘纪文市长献策,宜广植法国梧桐。因为,法国梧桐素有“行道树之王”之美誉;法国梧桐其实是二球悬铃木,许多天然生着三根主枝杈,可以视作孙中山先生提倡的“三民主义”(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的象征,三根主枝杈同时生长,恰好预示着三民主义的不断发展。

南京的梧桐树

  这个提议几乎无懈可击,很快就获得了首都建设委员会以及蒋介石、国民党元老林逸民、孙中山遗孀宋庆龄、子孙科等人的认可。

  首建委特嘱南京周边的苗圃,将法国梧桐树苗培育成三根主枝杈,然后专择三根主枝杈的法国梧桐树苗,先后在中山各路栽种了2万余棵,而从中山门到中山陵园道路两侧,共种了1034棵,像珠江路等其他重要街道也种植了不少。

  袁远缘又朝丹凤街方向看,看到街道两侧的店家为引入注目,争相在自家店铺门外横伸出铁杆,横横竖竖的悬挑着许多布质招牌,有的写着“首都明华绸缎”、“陈记鸭血粉丝”、“怡大抄庄”等店名,有的打出“大减价”、“大廉价”、“克罗咪家具展览会”等广告,不时有车夫拉着黄包车来来往往。

  她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她在熙攘穿梭的行人中,寻找魏特琳老师的身影。


(作者附记:为创作《保卫南京》收集历史资料素材,作者曾在2017年和2018年的12月13日左右,专程重回南京,踏访了小说中涉及的中山陵、中华门、雨花台、挹江门、下关码头、紫金山等处,拍摄了大量的图片和视频。通往中山陵的紫金山路上,仍生长着民国时期栽种的梧桐树,果然基本都是三根枝杈,据说当时是以此象征三民主义。现今看到了许多四根枝杈的,想来是后来没人管理了,任其瞎长故。只可惜,前些年,南京为扩建城市,将从中山门通往中山陵一路上的许多梧桐树给砍伐了!作者2000年前后在南大念书时,曾坐车从中山门这条路上走过,至今清楚地记得,道路两旁,全是梧桐树,头顶上为繁盛的枝叶所覆盖,遮天蔽日。)

紫金山下梧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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