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航副局级是什么职位(东航副局级是什么职位啊)

三月底,我在广西一个小城待了几天,碰到了一位年轻的公务员。她被临时安排到一个庞大的善后工作组里。在中国,也许有很多像她这样的年轻人。

撰文 党元悦

编辑 谢丁


广西梧州市藤县是一个小城,人口大约79万人,其中居住在县城驻地藤州镇的只有21万人。这里是两广交界地带,浔江从县城北边流过。2022年3月底,这个小城突然涌入了很多外地人,他们有一个代称:321的人。

在核酸检测点,在花店,在酒店,人们总会好奇地问我:“你是321的人吗?”

我在那里待了七天,频繁往返于梧州市区和藤县县城之间,连接这两个小城的公路,也叫321国道。我有时会在321国道中间停下来 ,守在一个通往莫埌村的路口,希望能看到些什么。

进村的路口站满了工作人员,查验每个人的通行证。他们戴着工牌,尽管来自不同的部门,但都是因为同一个文件、同一件事而站在这里。对这座县城的很多公务员来说,从未预料到的变化发生在2022年3月21日。那天午后,一架从昆明飞往广州的中国东方航空客机,在经过梧州境内时失事,飞机以接近直角的角度坠落,直插进塘步镇莫埌村附近的山林里。

坠机的那天,梧州一家矿业公司的监控视频在网络上流传很广。从那段视频里,人们可以直观地看到那架飞机坠落前的姿态。K后来反复观看那段视频。她有时会为自己没有被安排去现场而感到庆幸,觉得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如果见到惨烈的场面,或许会出现应激反应。

508人,这是参与了坠机事件善后工作的藤县公务员数量。有时我能在县城的马路上见到这508人中的一些。在几家条件相对不错的酒店外面,坐着一些身穿全套防护服的人。他们身边摆着一张指示牌,写着:321事件指定接待酒店。这些酒店和空难现场一样,都被重重保护了起来。

K是这些公务员中的一个。像往常一样,我们为这些政府基层工作人员取了个代号,K。

K最早看到坠机的视频,是在3月21日下午。随后,县城里警笛大作,消防车和县城的应急车辆,急速开往坠机现场。

在她的办公室里,所有同事都坐不住了。办公室外,这架掉落的飞机已经成为县城里每个人的谈资。她下了班,回家盯着手机看到晚上十一点。睡觉之前,工作群里传来县里的文件,她被安排在第二天下午去一家安置空难相关人员的酒店外值班。这时她才知道,当天下午三点,藤县的政府系统已经被动员了起来,应急保障小组很快成立。在不影响政府部门运作的情况下,几乎所有的公务员都要参与其中。后来,检察院和法院,以及当地的国企也参与了进来。

他们的任务很明确:接待突然涌入藤县的人——乘客家属、东航和调查组的工作人员,以及蜂拥而至的媒体。公务员们被安排三班倒值班,在值班之外的时间里,要在单位里正常上班。

K分配到的任务,是在酒店门口迎接这些入住者。321后的第一天,她所在的酒店接待的有调查人员和前来支援的医生、消防员。根据梧州下发的防疫要求,每个与321事件有关的人,包括和K一样的公务员,还有酒店的工作人员,每天都要做一次核酸检测。

3月22日上午,K照常去了单位上班。在附近的小卖部里,去现场增援的消防员们买光了能充饥的零食。那天下午到凌晨,她穿着防护服,在一家酒店外枯坐了八小时。这是突然降临到她头上的新任务,她和同事们都有些措手不及。

K说,她负责的这个酒店相对清闲,入住人员虽然很多,但都步履匆匆,很少进出酒店。家属们住在其他酒店。

那些酒店弥漫着悲伤和无助,进出的人员也非常多。酒店里还设置了临时隔离区,把健康码是黄码或者红码的家属和其他人分隔开来。随后,这些家属会被转运到专门的隔离酒店。如果他们想要进入现场,需要穿戴全套防护服,由专车护送,和其他家属的时间错开。这相当于是闭环中的闭环。除此之外,政府给每位家属都配备了一个工作组,其中既有政府公务员,还有负责心理咨询的人。这些人也在酒店里进进出出。大堂站满了人。

不过更复杂的,似乎是接待“大领导”的酒店。一些细致的要求在藤县公务员的群组里流传。有人提起之前参与大型活动接待的经历,在领导居住的酒店里,碗筷勺子的距离需要用尺子量。这次是否也需要?他们也说不清楚。

去值班的第一天,K发了条微博,说自己就在酒店外面。这条微博有40万的阅读量,评论区的人都在说:辛苦了。

我第一次见到K是3月23日傍晚。那时她仍然在不停追踪最新消息。搜救人员当天发现了第一个黑匣子。同事们都在群里问,那我们的活儿是不是可以早点结束了?K没那么乐观,她觉得这事儿还要持续一阵。

K把我带到县城商业区的一家奶茶店。那几天正是回南天,藤县一直在下雨。偶尔雨停了,空气里也总是糊着一层雾气。

藤县的年轻人们聚集在附近的几家奶茶店外。在岭南风格的小楼下,他们在烧鸭粉的味道里三两成群打着扑克或麻将,外放抖音视频。K告诉我,这也许是年轻人最多的地方了。对她来说,另一个可以见到年轻人的场合,是在一些政府号召公务员参与的活动上。比如,政府让公务员们到群众聚集的地方去“开展宣传展示活动”。在那之前,她从未在藤县见过那么多年轻人。她推测,这是因为选择留在藤县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为了考入公务员体制。

年轻人正在离开藤县。第七次人口普查的数据显示,藤县的常住人口在2011年到2021年的十年间减少了将近四万人。他们去了深圳,去了广州,或者南宁。K的大学同学有很多都在深圳,做新媒体运营,或者做点小生意。最近两年她总是听同学们说起他们的生活有多么不稳定。一位大学室友因为疫情待业了很久,刚刚换了自己的第4份工作。

K29岁,在梧州出生,长大,大学是在广西一所大学读文科专业。毕业后,她最初选择去北京工作。那时她住在东南六环附近,公司也在那边,很少有机会进城。但没过多久她就觉得这份工作太不稳定,北京也留不下来。新冠病毒爆发之前,她回到了家乡,通过了公务员考试,进入藤县一个局级单位上班。

在进入21世纪之后的十几年里,藤县曾经毒品犯罪高发。直到今天,在藤县的街头巷尾,在餐厅里和酒店里,人们依然可以常常见到禁毒和防艾的宣传。不过这些治安上的不安定因素,在K入职的时候基本都已消失。在K考入体制内的那一年,藤县已经依托陶瓷产业,成为梧州市经济实力最强的县,毒品犯罪也消停了下去。通往藤县的国道两侧,占地面积巨大的陶瓷企业林立,“中国陶瓷产业基地”的大字立在进城的路口。

在K的预想里,她找到了一份清闲的工作。离家近,有编制,薪水虽然每月只有大约三千块钱,存不下什么钱,但在这里勉强够用。

但她刚刚入职没多久,新冠病毒爆发。这打破了她对这份工作的预期,手头的任务一下子琐碎了起来。2020年以来,梧州全市一共只报告了5例确诊病例,但在这两年半时间里,许多防疫工作一路沿袭了下来。比如,K要时不时去检查单位管辖范围内的店铺,看他们有没有执行防疫规定,有没有要求顾客进店扫码测温。

由于刚入职就遇上了疫情,K其实没怎么见识到“正常”的公务员工作是怎样,是不是真的“轻松”。防疫工作慢慢成了她日常的一部分。像这座小城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她的工作和生活没有太大的波澜,却也不至于无聊透顶。

不过作为年轻人,K仍然活跃在微博上。她关注娱乐圈动态,常常带上热搜话题发帖。在豆瓣上,她是艾玛花园小组的成员。她还喜欢阅读公众号文章。36氪、《人民日报》和澎湃新闻常年挂在她的阅读榜单里。她特意提到了《藤县融媒》和《梧州零距离》,这些当地媒体的公众号,常常发布正能量新闻。

K对我说,你应该多看看这类新闻,多了解一下藤县。她发给我一篇长报道,写的是藤县的舞狮队。她说,舞狮更深的内核应该是藤县的。

我和K见面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在距离坠机点十二公里的另外一个村子里,一位村民向警方报告,他的田地里出现了一块狭长的蓝白色金属。由于连日暴雨,这个80岁的老人直到这一天才能下田去仔细瞧瞧这块从天上掉下来的东西。民航局的鉴定人员赶到后,确认这块金属来自3天前的MU5735次航班。

3月27日晚上,我离开了藤县。走之前最后一次见到K时,她正忙着处理自己的事情,那两天跟单位请了假。她专门找了一个下午,追看了好几集纪录片《空中浩劫》。

两天后,K也离开了酒店值守的岗位。藤县政府下发了新的文件,要求508名公务员撤离。不过,在接下来的14天,他们要进行“健康监测”,期间必须4次回到接待酒店做核酸检测。这些酒店还有两三家继续执行着321的接待任务。

到了4月,K在电话里告诉我,仍有一些东航的人和记者住在藤县的这些酒店里。至于通过闭环进入现场的美国调查人员,K从没听说过他们的踪迹。她只知道,在508名公务员撤离之后,留下值守的人,需要进入另一个闭环里。对K来说,在3月30日之后,她的321任务就已经结束了,而另外一些公务员的任务才刚刚开始。藤县依然没有本土疫情,她的防疫工作也轻松了下来。

321之后,这座小城多了一个个互相嵌套的闭环,而在闭环之外,生活依然平静。

K说,她后来在酒店也接待过前来藤县的家属们,在空难发生的第三天,从更远的地方赶来的家属们拿到了核酸检测阴性报告,才得以入住她所在的酒店。头七那天,家属们从灾难现场回到酒店时,双手捧着一个包裹严实的罐子,里面装着来自现场的泥土。清明节,有家属回到了藤县,再次进入闭环里。通往莫埌村的道路仍有人驻守,家属们去现场祭拜,手里拿着来自政府的通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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