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弗玻璃水罐多少升(哈弗玻璃水加多少合适)

路也,女,现执教于济南大学文学院。著有诗集、散文随笔集、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及文论集等共约二十余部。获过华文青年诗人奖、人民文学奖、诗探索奖杰出成就奖。

《芦 花》

芦花摇晃着秋天

唯有天国,是静止的

在一大片白茫茫之中,偶有缝隙

可见到天空的蔚蓝

草本的笔直的表情

最后想法放在了浅水的坟茔上

芦花的头发和衣袖里面

盛满了风

风里有命运

命运是醒着的

停顿,弯腰,倾侧,伏倒,朝同一方向归顺

它们仿佛在奔跑

不但没有成阻力,反而加快了风速

孤独凭借芦花,芦花凭借风

在开口说话

芦花掩埋了自己的道路

风从无形变成了有形

谁的心在与它们一起押韵

在恍惚

共同抵达沼泽的另一岸

地平线远远地横卧,那上面的夕阳那么伤悲

《太 湖》

天空和湖泊都用面积来表达自我

面对那么大的天,湖只有竭尽全力铺展

天低矮下来,原谅湖的有限

冷雨和暮色交融,共同定义人生

我把自己缩小成逗点,躲进命运的一角

灰云穿着丝绒的跑鞋

水边芦苇枯干,风吹着一排排不甘,一簇簇永不

在这个严重时刻,世界收拾残局

列着清单

蚕在太湖南岸的丝绸博物馆吐丝

我在潞村吃艾团喝青豆茶

十一月只剩下了四天

我把十一月的尾巴带到了湖州

身患甲减,随时会睡着,梦见自己并没有来

两个省张开双臂把一个湖合抱

一个湖被两个省宠爱

此刻坐在它的南端

才到达一天半,就开始想家

家要向北,再向北,湖对面遥遥对着的

只是无锡

一个人出远门,空着手

已经去过未来,如何还能生活于现在

《俯瞰西沙》

天空这个巨大斜坡

从北面那片大陆一直延伸过来

弦窗外,自由以蔚蓝色的名义辽阔无边

太阳在赤道和北回归线之间滚动

岛礁有着环形思维

只懂得珊瑚虫、海葵和水母的语言

周遭的海水,近处是绿的,远处是蓝的

绿蓝之间那道分界线在为礁盘辩护

风吹过,把鱼群撩起的皱褶抚平

这是上帝在第三天和第五天的作品

他造完西沙之后很快就休息了

飞机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一只大螺壳在白色沙岸上忽然吹响了自己

那么多珊瑚举起了手,把手指张开来

向这架即将降落的

海南航空公司的客机

致意

《小山坡》

下午三点钟,我仰卧在小山坡

阳光在我的上面,我的下面,我的左面,我的右面

我的前面,我的后面

阳光爱我

太阳开始偏西,我仰卧在小山坡

在我的上下左右前后,隔年的衰草柔软又干爽

这片冬末的茅草地如此欢喜

一个慵懒的人

我仰卧在山坡

坡度不大不小,刚好相当于内心的角度

比照某个诗句,把自己当成一只坛子

放在山东,放在一个山坡上

仰卧望天,清风、云朵、蓝天、喜鹊

一道喷气飞机拉出白色雾线

它们按姓氏笔划排列得那么有序

我还望见虚空,望见上帝坐在云端若隐若现

天已过午,人生过半

我独自静静地仰卧在郊外的茅草坡

一个失败者就这样被一座小山托举着

找到了幸福

《沿海岸行驶》

铁轨在延伸,在继续

与海岸平行紧挨,这种相伴多么靠谱

挨着车窗,越过次生林望见海

海水绿得温存,它的宽松袍子那么合身

火车开上一座座铁桥

有相当一段路途,是行驶在大西洋上

天空把孤独投射在海面

火车从一头鲸旁一闪而过

山坡上,一幢白房子怀抱着花

俯身眺望大海

海鸥飞越车厢,鸣叫声里有对春天的庆祝

那些沙滩仰卧着,几乎还是空的

废船旁有一只去年的水罐

狗奔向大海,遛狗人用绳索牵引它对自由的向往

有的事物生来就要延伸,像铁轨和海岸线

还有我此刻的思想

它们将一齐抵达前方的海湾与河口

临时打一个名叫波士顿的结

《殖民客栈》

鲜花攻陷了有圆柱的门廊

我入住进一国的史书,是扉页和前言

感谢侍者除了预备房间

还安排了一场小雨

雨点落入黄昏,落在1716年陡峭的灰屋顶上

烟囱还是那么热爱天空

存放过武器的厅堂,如今是前台

柠檬冰水和苹果交换着免费的酸与甜

曾救治民兵的诊疗室

萨克斯正吹出自由,大约是龙虾和生蚝奏鸣曲

烤玉米面包散发出新英格兰的清香

我的房间在走廊迷宫的终端

壁炉内三百年前的木柴尚有余温

胡桃木家具上的纹饰是另一时代的缩略语

已经疲于漫长的存在

而wifi,比高铁还快

传说中闹鬼的房间就在头顶

上百年前的幽灵偶尔也会在楼梯徘徊

遇见鬼魂的可能性

想必也被算进了房费,以信用卡支付

拉开窗帘,望见纪念碑,上面镌刻那一年

全地球都听得见的快乐的枪声

《候 车》

一站牌,一木质条椅,一窄形电子显示屏

一遮雨小亭,一免费报纸箱

一条延伸进地图的老铁轨

一个大太阳

在梭罗的家乡

这就是一个火车站了

现在车站只有我一个人,乘客兼员工

身体里有一个候车室和一个售票厅

有折叠的远方

双肩包被里面的一大盒巧克力麻痹着

调和着背负了上万里的悲伤

手工制作,本地产,故居旁的小店

他说:治疗爱的办法只能是更深的爱

那人写过这条叫菲茨堡的铁路

埋怨这只飞箭射中了他亲爱的村庄

他横过铁路,到他的湖边去

他从来不肯说火车的好话

发黑的木质电线杆抗议着风

而地面有了微微的颤动

一个柱形的工业革命的脑袋远远地显现

火车开过来了

地面上一道龟裂的黄线与双脚攀谈

我就要上火车,奔向不远处的一座大城

那里有他就读过却并不喜欢的哈佛

《访问学者》

她的公寓里有两个国家

辩不清谁是主体,谁是寄居

石英钟系本地时间,手提电脑右下角显示另一时区

冰箱巨大,仿佛第四季冰川

韭菜虾仁水饺遇上前任留下来的奶酪

她来自唯物论国家,到此研究神学

在昏暗书库里寻找光明

不知校车的橙线和蓝线,哪条开往天国

老橡树上的松鼠使她有了写诗的冲动

待归国,将成为一个诗人

她持J1签证,小学生儿子跟来当J2

烧饭、接送上学放学、步行背回牛肉

督战儿子每天以不同语言完成两个国家的作业

儿子成J1,她沦为J2

丈夫在遥远的祖国守身如玉

偶有来访:身高两米的黑人弟兄借钱

同胞倾吐东方特色的烦恼

对他们,她一律开出信仰的药方

如果望够了窗前漫卷的云

她就出行,坐在火车上看大西洋荡漾

《西黑文海滩》

我浸泡在大西洋里

海水连着遥远的约旦河

浑身上下捆裹保鲜膜

以抵挡春季高纬度海水的冷

模样一定像拉撒路

只把细麻布换成了塑料

靠浮力托举,在水面滑行了一段

我仰躺,看见一大朵云

由东向西奔跑

上面隐约着慈祥的面容

船在远处鸣笛,怀抱一排巨浪

旁边栈桥上垂钓者以纤细的审慎

切割着海面

欢乐居住在沙滩上那些贝壳里

一只海星正翘首盼望着星辰显现

忽然我下沉,没顶如深渊

猛地又浮上来

已经成为另外一个人

鼻腔和嘴巴里的咸味

对应着对于世界的永恒敌意

朋友在岸上喊我的名字

听上去那么陌生

往惜过于沉痛

需要用一个大西洋来清洗

从海里爬出来

阳光的天鹅绒上有花朵盛开

一次真正的行为艺术

将我的此生一分为二

《在耶鲁图书馆》

图书馆为自己的教堂形状

引以为荣

中殿壁画上的女神

一手托球一手拿书,长着蓝眼睛

引领人们通过穹窿和尖顶

抵达智慧的天国

拱形的玻璃窗上彩绘着

紫罗兰、三叶草和昆虫

使窗子成为隐喻

书库相当于这里的暗盒

确切地说,也许更接近阴晦的墓地

一排一排,形成分门别类的坑道

假设书架首尾相连

能从纽黑文一直排到纽约

作者大都已离世

读过它们的人也大都已离世

现在我走进来,一个尚未离世的人

一个蒙面人

扛着一麻袋汉字

与满屋子英文单词发生碰撞

彼此熟稔的,热烈拥抱

似曾相识的,颌首微笑

有的互不相识,脑门上干脆

硬生生地磕出了疙瘩

从林中路选择方向,从迷宫找线索

每一本好书

都是某颗星辰在尘世的反光

都是登天的垫脚石

它们在无人翻动时

一本挨一本,用冷寂安慰冷寂

偶尔摩擦出更多的冷寂

一旦被翻阅,便血脉流通

冒出了热气

在世界末日,也会有人在这里读书

担心末日之后再无书可读

就读得更加起劲

像我此时此刻,坐在墙角

在窄小的铁桌前

翻动十九世纪的纸页

与它们交换不同世纪的体温

偶尔抬起头,看到狭窗外

午后的天空

和镶着亮边的云朵

《在梭罗墓前》

这个新英格兰小镇

有着春天的加长版

整个世界静悄悄

沉睡谷公墓里的人们在沉睡

太阳加大了油门

这世上最亮的灯盏

也无法照进墓穴

天空蓝得虚无

云仿佛从中世纪壁画里复制

树阴、草地、花丛都安居着灵魂

坡度起伏得和缓优美

似乎死亡也可以充满感恩

背面的小山坡

梭罗和他的朋友在另一世界

依然可以相遇

离霍桑五米,离奥尔科特二十米

离爱默生五十米

一簇开黄花的白屈菜引领我

来到一块极小极简的白石碑前

仅16开本杂志大小

竖插进平地

只比旁边散落的松果高出如许

它有十九世纪的表情

时光的斑驳和渍迹

使之看上去像一本发霉的旧书

省掉一切文字,只刻:Henry

拱出地表的硕大树根

接触过那坚定之躯

透过土壤倾听过耳语

这里埋着一位哈佛毕业生

和他的肺病

这里埋着一位大自然的亲兄弟

采浆果远足队队长

和他又大又深的蓝眼睛

他写诗,写散文,写不服从的文章

批判哮喘的火车

讥讽砍树的斧头永远砍不下云朵

他教书,制作铅笔,造玻璃纸

又担忧四肢生锈而迅速逃离

最终他做成了

睡莲、龙胆花、白桦、酢浆草的秘书

东鸫鸟、斑鸠、狐狸、松鼠、鲈鱼的经纪人

他为这片土地加上圈点和批注

为一条河流立传

他栽树,搭篱笆,盖木屋,种豆子

并打算一辈子都用来种豆子

他工作一天,休息六天

从离群索居和清贫里赊出自由

仰望写满真理的银河,给田野没完没了写情书

用强健双脚向大地表达敬意

他有过一次非典型恋爱,一次疑似恋爱

终生未婚

他过最简单的生活

直到把它过成了哲学他44岁辞世,前半生简洁有力

后半生干脆省略

整整一个晌午,我找寻他的墓

仿佛找寻他的另一座小木屋

这最后居所

跟鼹鼠洞穴一样隐蔽而卑微

容纳他的倔强和孤独

我站在这个美国人的墓前

用汉语背诵了

《瓦尔登湖》中的一段

来自诗人徐迟的译本

我站在这个美国人的墓前

内心充满歉疚

这个终生热爱独处的人,躲到坟墓里

也没能躲开我的造访

我站在这个美国人的墓前

喉咙里涌动元音和辅音

一双皮鞋从中国一直穿过来

沾着孔子家乡的尘埃

《望 山》

从新居窗口,拉开窗帘

就能望见山

它压在那里,那么镇静

南风不能使它

移动一寸

今年野花乱开时节

正是我最绝望之际

似乎一座大山

才有力气把我栓住

系在这尘世上

我每天出神地

遥望这座山

给它相面

看那起伏的山际线

背负整个天空的十字架

云停靠半空

一朵云提问,另一朵云回答

讨论永恒之事

巉岩探出悬崖

身姿充满决绝

山间岔路带着疑虑

伸进更陡峭处的松林

一些去秋的玉米秸杆

残存在田里

留下一个惨淡的结尾

野兔带着三瓣嘴

重出江湖

奔跑过草丛

留下怯怯的体温

鼹鼠押送生辰纲

经过田埂时

遭遇了蛇的埋伏

远处隐约有座小庙

并未住着我的神

我信的那一位

端坐在云霄之外

电缆在山坡上

日夜兼程

运送的全是

别人的信息

我常常呆呆地

趴在窗前

从日出望到日落

仿佛在读一部巨著

有的人今生和来世

都不会相见了

也不会有音讯传来

从此,我像这座山一样

哪儿都不去

绝交书一式两份

一份寄出,一份存底备忘

从此与一座山

相依为命

粗茶淡饭,布衣旧衫

连咳嗽和叹气

都得到崖壁的回音

从此权倾一座山

命运被一场大雪

一分为二

自封女王,用野菊加冕

我就这样每天

在窗口望山

天黑下来时,银河横亘峰巅之上

宇宙的门窗

竟有那么多碎玻璃

近处,星星刺痛

正冲着我头顶的那一颗

摇摇欲坠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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