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路电子厂是做什么的(上海比路电子厂怎么样)

来广东打工的1999年,我刚满十八岁。南下深圳之前,我在不同场合、不同人群口中,听闻过这样一句口号: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听多了这种说法,我误以为南方遍地都是机会。对于南方这片传奇的热土,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正因此,当我从千军万马的高考战役中败下阵来,也仅仅只伤感了数天,便重整旗鼓,准备往南方进发了。既然南方是创造奇迹的地方,那么我有理由相信,一个吃苦耐劳,又有点想法的年轻人,也能找到自己的坐标,打拼出一片天地。

然而,我对南方的美好想象,在抵达深圳的当晚,便被现实击得支离破碎。

当年的南下者,大多有一个引路人。引路人是某个村,或者某个家庭最早出门打工吃螃蟹的人,他或者她,在南方有了安稳的工作,再将家人、朋友、同学、乡党,一个接一个地,带到广州、深圳、深圳和惠州来。

摄影:浩子。图文无关

自然,我也有一位引路人。带我南下的,是我的表姑父。表姑父南下广东,已经有五六个年头,一直在深圳、东莞等地活动,尤其对深圳龙华、石岩、松岗一带极为熟悉。

上世纪九十年代,珠三角地区的制造业,正处于蓬勃发展的黄金时期。工厂根本不用担心接不到单,只担心能不能准时交货。因此,加班加点是常事。

在当时,如能晚上十点前下班,打工者都会欢呼雀跃。深夜十二点下班,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尤其遇到交货期,产品赶不出来时,更会加通宵。

我有一位老乡,在东莞一家玩具厂上班,曾经连续加过两个通宵。期间,只短暂地趴在工作台上,打了一会儿盹。

工业的马车日夜不息,与之相对应的,是建筑行业的兴盛,厂房、住房接二连三冒出来。我的表姑父南下之初,便在建筑行业里摸爬滚打,当时,他已经积累了不少资源,虽然只能从三四手包工头手中接一些小单子,却到底比在工厂埋头苦干强了许多。

在工地干活虽辛苦,但比工厂要自由太多。表姑父打算在这行当里深耕下去,等待着有朝一日,碰到一个大老板,授权他管理大工地,从此迈向人生巅峰。

表姑父的伯乐迟迟未现身,他倒是不急。我南下那年,表姑父在白芒关外白岩的一处工地驻扎。住的地方,是一处工地,楼房修到一半,不知为何耽搁了,工地便停了下来。

垒几块砖,铺张木板,便成了一张床。那将是未来一段时间,我居住的“房间”。我此前想象过,住地建筑工地的艰难,但此情此景,仍然让我有些不能接受。我把行李放在旁边,梦想着早点找到工作,离开此地。

临睡之前,表姑父突然告诉我,晚上可能会有治安队的,来工地查暂住证。倘若听到异响,赶紧起来,跟我去山林里躲避。大约从我眼神里看出了慌乱,表姑父又赶紧安慰我,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嘛,治安队出现的可能性很小。

然而,表姑父口中很小的可能性,在当晚成为了现实。

我睡得正迷糊,突然被表姑叫醒,果然查暂住证的来了。我当时很不明白,为何治安队员如此敬业,深更半夜还要加班加点工作,这真是向车间工人看齐啊。

摄影:浩子。图文无关

表姑父对此倒是见惯不惊了,他早就规划好了逃离路线。我紧随他身后,跑向了一处山顶。待在山林里坐下,表姑父问我,可认得林子里的树,我当然认识。表姑父便说,那是荔枝林。

荔枝我早在那首著名的诗歌里听说过,但想不到,第一次与荔枝树的亲密接触,竟然是这种方式。

原以为在山林里躲避一时半刻,便可以回到工地,可表姑父分析,治安队员可能还再度返回工地,抓一个措手不及。此事,以前便有过先例。表姑父不敢贸然行动,打算在荔枝林里过一夜。

之所以不敢贸然返回,乃因表姑父此前有过两次被抓的黑历史。一次在被抓去的途中,表姑父和那治安队员套近乎,将身上全部的一百二十块钱悄悄塞进手里,换回了自由身。

第二次则没那么幸运,他被抓到车上,在黑屋子里待了两天两夜,若第三天,还没人拿钱来赎人,表姑父就将被送到樟木头。

一旦送往樟木头,再回来,便不知何时了。所幸,第三日上午,表姑凑到了五百块钱,赶在他被送去当劳工的关键时刻,将他解救了出来。

如今,出门在外,再也不用担心被查了。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我们的生活,总是一点一点地变得更美好。但当年,提到暂住证,是令人闻风丧胆的。

在荔枝林过夜,没有被子还不是大问题。最可恼的,是那些虫蚁,搅得你根本无法安眠。表姑父他们也许在工地干惯了,连蚊子也敬而远之。可苦了我,一个初来南方的打工者,成就了蚊虫的一顿美味。

苦苦撑过一小时,我实在受不了了。表姑父可怜我,带我钻了十余分钟的林子,从一处孔洞里钻进一处石室里,里面虽显得闷,但好过被蚊虫叮咬。我靠在墙上,不知何时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随表姑父走出房间,才发现,我们昨夜歇息之处,竟然是一处墓室。表姑父什么也没提,波澜不惊,但对我来说,此事至今想来,仍觉得恐惧。没有经历过查暂住证的人,恐怕无法理解。只有经历过,才能感同身受。

有此惊悚一夜,后来再大的困难,也便不觉得算多大的事了。

那之后,接连一个月,我早出晚归,走遍了石岩大大小小的工业区,渴望寻得一处栖身之所。然而,我绝对没有想到,在遍地都是机会的深圳,找工作却是如此之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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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从表姑父的建议,我每次出门,都会带上两包香烟。走到一家工厂门口,便向保安敬上一支烟。近乎乞求一般,恳请他收下我的香烟,然后向他打听招工的消息。

大部分保安即使接过香烟,也不给我什么好眼色。小部分人会问我干过什么工作,是不是熟手,有没有经验。一旦听说我才从老家出来,连面试的机会都不愿意给我。

一个月的奔走,我彻底绝望了。即使工厂不要我,那就只有干建筑这一条路了。表姑父听了我的决定,有些担心,苦于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让我先到工地干几天再说。

我文文弱弱,戴一副眼镜,哪里像个在工地卖力气的样子。尽管表姑父动用关系,将最轻松的活儿交由我。一天下来,我仍然累得动弹不得。

夜晚收工,许多工人会大口喝酒,以解疲乏。我也去买了瓶啤酒,想通过啤酒让自己忘了身体的困乏,明天才好继续坚持。

然而,第二日,我深身酸软,脚上如灌了铅,行步都异样艰难,更别谈干活了。表姑父让我休息一天,次日再干。

我就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苦苦捱了一周,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我想,万般无奈之下,只有打道回府这一条路了。

此时,表姑父带来个好消息,工地有个老乡,以前在厂里打过工,与一家工厂主管相识。他可以当介绍人,只要交点钱,可以安排我进厂。

只是……表姑父说到这里,顿了顿,原来,介绍费不菲,要500块。在当时,一个普通工人,加班加点,月薪也才这么多。也就是说,他把我介绍进厂,头一个月的工资,都是送给他的。

一开始,我是拒绝的,简直太黑了,不是白白帮他打工了么。可是想过一夜,我到底答应了。如果找不到工作,我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去。颜面无光倒还在其次,关键的是,回到老家,我也没事可干啊。

在这位老乡的引荐下,我认识了那位主管,在交给他500块现金之后,成为了那家电子厂的一名工人。

在电子厂上班是身份的象征,电子厂当年特别吃香,打工者都想去电子厂打工,因为工作轻松,车间里的环境整洁,福利也不错。当然,对于男性打工者来说,电子厂还有特别诱人的一点,那就是女工特别多,往往一个车间,见不到一个男工人,放眼四顾,全是青春靓丽的女孩子。

我曾亲眼见到过很多类似的情景,下班后出厂逛街或者吃宵夜,工友们大多喜欢把厂牌挂在胸前,以此显示自己与电子厂的关系。某种意义上而言,电子厂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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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工的那家电子厂在官田工业区,员工并不算多,只有二千来人。当时,石岩的大厂以奋达、艾美特和长城厂最为著名。艾美特虽然也算广义上的电子厂,但其环境与工作强度比一般电子厂要大多了。

第一次走到电子厂车间,我几乎惊呆了。我所在的那条拉,除了拉长,几乎找不到一个男的。出于这一原因,工友们私底下,将电子厂称为“女儿国”。

有一位工友,更是别出心裁,玩笑般地称其为“宫女厂”。我相信,他的说法没有歧视的意义,调侃的意味居多。那时打工者没有太多娱乐活动,活动轨迹基本都是相同的“三点一线”。

青春年少的女孩子们,出门在外,格外想家,也特别盼望能与人相爱,温暖身在异乡的孤寂。现实却是,除了工作上有限的几名异性,她们几乎没有与其他男孩接触的机会。

电子厂男工数量有限,绝大部分渴望爱情的女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相爱。其情其景,堪同于古代后宫的妃子宫女们。因此,从这一点来看,“宫女厂”这个说法倒也形象生动。

对我来说,工作来之不易,我特别珍惜,苦活累活脏活,我都抢着去干。我知道,美好的明天需要奋斗才能获得,更何况,苦寻一个月工作而不得的经历,仍历历在目。躲避荔枝林住墓室的恐惧,时刻笼罩在我心头。

直到三个月后,我的工作得到了认可。顺利通过试用期,拿到了正式厂牌的那一刻,我特意回工厂,请表叔和牵线搭桥的介绍人,吃了一顿饭。

转眼之间,半年便过去了。慢慢地,和同事舍友熟悉起来,尤其与其中几名,还结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有位朋友,来自广东茂名,姓宋,长我两岁,与我关系特别好。

宋哥在原料仓当仓管,仓管比车间工人轻松,而且更有前程,最主要的,他能接触电脑。只是,宋哥对追女孩的热情,远比工作大多了。

仓管虽好,但接触到的女工毕竟有限。下了班,他常让我带他去我们线上的女工宿舍串门。宋哥能说会道,经常讲出一些话,把女孩子逗得哈哈大笑。按理说,这样的男孩子是很会讨女孩欢喜的。

可是,奇怪的很,我那些女工友,虽算不上讨厌他,但与他保持着理性的距离,绝不接受他的任何邀请,也不吃他带上去的零食。

其原因,之后我才知晓,宋哥此前在工厂谈过几任女朋友。恋爱之初,都很美好。可他见异思迁,看到更漂亮的,之前的承诺便抛到九霄云外了。女工友们送他一个外号,花心大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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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他的“美名”没如此响亮,他还能不时抱得美人归。随着时日推移,“美名”渐渐在全厂传开,他的追女仔秘笈统统失效了。

也许因为跟在他身后的原因,我亲眼见到了他的一些不传之秘,又或者,那些女工友见我像个老实人的样子,对我倒是客客气气。有三个女工,于我而言,记忆特别深刻。我们之间,有过似有若无的朦胧情感,但我以礼相待,没有越轨半步。宋哥闻听后,气得大骂,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会遭报应的。

第一个女孩,名字里有个雪字,喜欢穿天蓝色的裙子,身极极苗条,且比我还略高。不知哪一天,有人将我俩联系在了一起,开起了彼此的玩笑,认为我俩走在一起,应是佳配。

女孩雪儿喜欢看书,我们一起去书店,买相同的杂志,共同讨论过其中的文章。说起来,我们许多理念和观点是相同的。不但如此,她喜欢天蓝色,我也是。她爱静,我也如此。

第二个女孩,是重庆人,得益于地势之利,重庆出美女。我的这位重庆工友,身材倒极好,该突出的地方绝不凹陷,该隐藏的地方绝不突出,有“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的美韵。

唯一可惜的是,她留短发,在我看来,便少了许多味道。性子呢,又如川渝女子一样,有点暴脾气。我曾亲眼见到她与一位女工吵架,气极之时,有点河东狮吼的阵势。

第三个女子,一头长发,说话极温柔,有点像李若彤演的王语嫣。遗憾的是,她个子太矮,尚不到一米五。

我在工作上帮过“王语嫣”一次性,也许是出于感激,又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她请我吃饭,还叫我去溜旱冰,只是我不会,她拉着我的手,教了我一个小时,我仍然不会。于是,去看投影。只是,我对爱情电影不感冒,她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我却无动于衷,乃至被认为冷酷无情。

以我当时与她们的交往,倘若宋哥的标准,她们已然是我的准女朋友了。只要我愿意,完全可以更进一步,将她们揽入怀中,享受爱情的甜蜜。

现在想来,我的确过于愚笨,领会不到她们的意思。其实呢,我当时更想在工作上得到认可,拥有一技之长,再也不用担心,连工作都找不到。连当一个普工,都要花钱介绍,实在太伤我的自尊了。

我们之间,保持着某种距离,淡淡地交往着,转眼便大半年。俗说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工厂与打工者的关系也是如此,大半年间,她们竟然一个个地离开了。

“王语嫣”走得最早,她个子最小,年龄却最大,父母催促她回家相亲,他们给她找了个好婆家,她不想回家,却又不得不回。离职返乡那天,我去送她,在车站,要离开了,她突然转身抱住着,说了一声,我恨你。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摄影:浩子。图文无关

重庆姑娘次之,她离开是因为有了更好的前途,她原本就风风火火,有当管理的潜质。她先是在平湖一家工厂,当了半年品检组长,又被提升为品质部主管。后来,我们便断了联系,她的境况我便不知道了。我想,以她的作风能力,她应该是她们三人中,前途最好的一个。

雪儿离开时,送了我一本笔记本。她写了一半,是对打工生活的记录,她希望我能帮她续写另一半。那本笔记本,我至今仍保存在抽屉里。余下的页面,却一直空着。最初,没写是不明其意。现在,经历了许多事,懂得了其中真意,却不知该如何去填补那上面的生活。

我在电子厂待了三年,从普工成长为拉长,续而成为仓库主管助理。最终,我选择在仓储领域深耕,苦练五年,终于在物控领域小有成就。

时过境迁,原本不该追忆当年的旧事。只是,我常常假设,如果当初勇敢一点,就可以迎娶三个女孩中的一个,或者再次之,至少可以像宋哥一样,饮爱情之甘露,品人间之百味。

三个女工,像三种可能的人生。若我当初懂得珍惜,可以选择与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世上没有后悔药,我也从不后悔,她们曾给过我最纯真的情义,让我经历了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她们读到这篇文章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我仍想对她们说一句,谢谢你,祝你甜蜜美满,和睦安康。

是的,除了感激和祝福,我实在不知道还应该讲些什么。

尽管现在的工作与生活,远非我理想的样子。但我通过各种方式不断暗示自己,使自己相信,现在的才是最好的。即使这种“最好”是我虚拟出来的幻象,我也信以为真。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沉溺于过去,耽耽于怀那未曾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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