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小羊回家(三只小羊回家游戏下载)

老头子巷狗

文|子寅

老头子巷狗的出现并无任何诗意。他花白的头发杂乱地倒伏着,间或有几片草叶或者什么虫子在稀疏的发丝间作着点缀。或深或浅的皱纹扎眼地爬满了他瘦削的长脸,几缕同样花白的胡须更衬出他脸型的瘦长和下巴的突兀。他不断吧哒着长烟枪里的土烟,不时还将一口浓痰喷在脚地。

青河镇繁华热闹,但老头子巷狗却孤身鳏居在街道背巷处。这是一间破敝简陋的老式旧瓦房,这房子还是他和老伴30年前修建的。那时,大女儿刚刚会爬,老小儿刚子还没出生。老人曾一度沉浸于对往事的回忆中,其中蕴含着老两口养儿育女的含辛茹苦、奔波生计的艰辛过往,但现在他不愿多想过去。如今大女儿在县城高中教书,老小儿刚子在充分享受了父母的溺爱后,更是开着酒店宾馆,生意红火,财运亨通,名噪全镇。同样名噪全镇的,还有他的儿媳妇金珍,儿媳自己穿金戴银,锦衣玉食,却不愿赡养老人。老小儿刚子惧内,在外呼风唤雨,人模狗样,回到老婆身边,便软成了一坨狗屎,甚至连狗屎也不如。老头子巷狗生性倔强,再苦再累,也不愿求助儿子。但自打步入70岁起,老头子巷狗深感力不从心,而且胃部的疼痛与日俱增。上周,市中心医院的一纸病情诊断书令老人目瞠口呆,结果显示他已患了胃癌。必须尽快动手术,否则,不出仨月,他也该到老伴那里报到了。他没惊动孩子,女儿刚买了房子,房贷还没还清,儿子又不便惊扰。这样想着,眨眼间,已是钩月西斜时分,街道上嘈杂的人声渐渐归于静寂。偶尔有几记猜拳声和放荡的笑声从街口川香酒楼里跑出,这些似乎刺激了迟滞的老头子巷狗。他磕掉长烟枪里的烟灰,猛地将头抬起,此时他灰浊的眼里眯缝着一丝坚毅。他从容地穿上烂了几个破洞的旧布鞋,披上外套,带上房门。

老头子巷狗头也不抬,步履蹒跚地穿过两道小巷,老人的身后只有孤单的身影在月辉下紧紧跟随。随着几声狗叫,老头子在一座有着三层楼的独门宅院前驻足不前。终于,他还是奋力摇晃着大门的铁环,铁环晃动的声响很大,偕同尖利的狗叫声,在静夜里清晰地提醒着院主人。谁呀,真是的,半夜三更敲什么敲,一个臃肿华贵的中年妇女从二楼探出头来大声埋怨着,暗黄的月光下隐约见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便又叱道,要饭的吗,还叫人睡觉不叫?

刚子,是我,老头子巷狗沙哑着嗓子朝楼上喊着。听到喊声,金珍霍然扭头进屋,随手甩上了房门。几分钟后,房内熄了灯光。老头子巷狗呆然矗立,如一座泥塑,他似乎听到房内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随着几声妇人的尖骂声响亮地震动着老人的耳膜,他的儿子刚子终于打开了房门。

睡眼惺忪的儿子刚子把老父亲让进了一楼的侧室,没等父亲开口,刚子先点燃了一支烟,他并没有让给父亲。他皱着眉头,神色委顿,我的酒店和宾馆正在装修,有啥事随后再说吧,刚子单刀直入,直接亮明了主题。他甚至没给父亲说话的机会,更不愿关心父亲此来的真正用意。你那边不是很好吗?刚子这才抬眼正视了父亲一眼。

我...我很好,老头子巷狗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深处蹿向四肢百骸。父子俩的交流陷于停顿。望着儿子明净的额头,阔大的方颌,老人没了继续诉说下去的愿望。老头子巷狗踉跄着从儿子刚子家出来时,打了一个趔趄,儿子刚子甚至未送出大门一步。

老头子巷狗的花白头发在正午的阳光下十分醒目,像盐碱地里冒出的一簇倔强的老草。他赶着自己的三只山羊回家,一只小羊调皮地穿过马路,使劲啃起了杨树皮,这是公路边仅存的一颗白杨树。老头子巷狗焦急地张望着,移动着,先是犹疑了片刻,接着嘟囔了一句,这不懂事的畜生!嘟囔完,就一步跨上了公路,第二步尚未迈出,他瘦弱的身躯就就随着一声尖锐嘹厉的刹车声飘了起来,瞬间又滚落下去。一股殷红的鲜血冒着热气,受着阳光的蒸发,袅袅升腾,弥散开来。空气里就充满了血液的香甜。

肇事司机是一位新婚燕尔的新郎倌,也许他刚才还沉浸在昨晚和新媳妇缠绵的喜悦中,川香酒楼门口的小姐夸张地扭动着腰肢,向他挥舞手帕,作着淫秽暧昧的手势。微风吹过,他竟然发现那小姐没穿内裤。就在这一楞之间,意外不期而至。小伙子呆滞的目光从车头缓慢地移向几米远的花白头发上,又缓慢地移到拖挂车上,黑色的煤炭零乱地散落在了公路上,像黑色的金子,骨碌着。有一块还骨碌到了公路对面的白杨树下,就惊动了正在埋头啃树的那只羊。那羊惊愕地抬起头来,望着煤块滚来的方向,温柔地咩了一声,又埋下头去。一条新鲜的树皮被撕了下来,树上就留下了一道耀眼的白。

随后赶来的大女儿抱着老父亲瘦弱的尸体哭得几次晕厥过去,逝者老头子巷狗的表情异常安详淡定,他很满足这种独特的告别方式。此时的他也许正沉醉于和老伴久别重逢地喜悦中。刚子一家则在埋怨这老东西死在酒店门前的晦气,媳妇金珍见人就数落老人的不是,亲友们惊讶于她的喋喋不休,和那一嘴打眼的金牙。刚子为了冲洗霉气,还接连响了几天鞭炮,他们一家关心的是那笔死亡赔偿金何时到账。

亲戚邻居们帮助清点老头子巷狗的遗物,大女儿在床席下发现了10天前老父亲的那张病情诊断书,哭干了泪水的她,这一次没有再哭。她出奇地冷静,她大踏步穿过人群,将一口浓痰和病情诊断书一并砸向了自己的弟弟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