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论一人 总需持平 什么意思(凡人以常从论什么意思)

1995年,台湾当局为成功大学的退休教授苏雪林举行百岁庆典,李登辉亲赠一张寿屏,上写着“文坛望重”四个大字,此时的苏雪林几乎双目失明,她声称自己对这种庆典“甚深恶之”,表示坚决反对,想要清清静静走完自己人生的最后一程。

苏雪林是曾是民国十大才女之一,她在文坛上,主要不靠作品出名,而以“反鲁第一人”名声远扬。

鲁迅生前,骂鲁迅的人很多,却不见苏雪林的影子,鲁迅身后,骂鲁迅的人多偃旗息鼓,而苏雪林却越战越勇,把“反鲁”当成毕生事业,甚至在1967年将充斥着各种刻薄尖酸之词的二十万字骂稿结集为《我论鲁迅》出版,鲁迅地下肯定想不到,对他最恨之入骨的人,竟然会是个当年曾慕名寄书给他、谦称“学生”的文弱女青年。

而苏雪林的专业反鲁,其实与学术见解、文学主张分歧都关系不大,要认真地分析起来,主要是她的性格决定的。

苏雪林的个性,有怜悯弱者、强调反抗的一面,也有极度自负、偏执、钻牛角尖、做事过火的一面,这些个性混合在同一个人身上,便足让她做出好几件自相矛盾的事情,反鲁,仅是其中一端。


1、反鲁多年,恩师胡适写信劝她“持平而论”


苏雪林是安徽太平县人,1897年出生于祖父苏锦霞任县丞的浙江瑞安县衙署里。她四个月大的时候,祖父调任兰溪县令,她跟着祖父母、父母和叔伯们举家迁往兰溪,在兰溪住了十年,1907年,才跟祖父又迁往杭州钱塘县,因此说话带有浓重的兰溪口音。

据苏雪林回忆,由于兰溪生活费用低,她的童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祖父的衙署里房舍很多,有长廊、竹林、马棚,还有戏台,家人连同女佣、仆人有好几十口人住在一个大园子里。

由于苏雪林祖父养活一家老小,因此家中事情全是祖父母说了算,苏雪林的父母只能唯唯诺诺,听从摆布。

苏雪林认为她母亲和她自己都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她母亲14岁嫁到苏家,就被婆婆当女佣使唤,新婚不久,她母亲怀上了苏雪林的大哥,而此时祖母也有了身孕,婆媳几乎同时生产,祖母年纪大了,奶水不够,又不愿找奶妈,就吩咐儿媳妇把小叔子抱到房中用奶水喂养,把苏雪林大哥从小饿出了胃病,后来夭折,苏雪林母亲生长女时,又是婆媳同产,这一次,祖母认为苏雪林姐姐只是个女孩子,不必精心照顾,让人给苏雪林姐姐断了奶,用米汤喂养。

到了上学的年纪,苏雪林的叔伯兄弟全都去了学校,可她因为是女孩子,根本没有上学受教育的机会,而她父母也无法替她抗争。

安徽苏雪林故居

在充斥着“男尊女卑”、“父母之命”的大家族生活多年,让苏雪林很是压抑,内心充满了反抗的意愿,平时只能在家自学,看了很多的小说和文学书籍,17岁那年,她跟着父母回到安庆,以自杀相拼,才得以进入安庆省立女子师范读书。

苏雪林虽然生长于小康人家,但自幼受人轻视,内心颇有伤痛,一直以弱者自命,认为自己“是个自卑感相当重的人”,也充满了对弱小者的同情。

也因此,在她读到鲁迅怒斥自己的恩师、北京女高师校长杨荫榆的文章后,激发了想挑战强者的欲望,从此走上了反鲁的道路,此外,鲁迅与胡适不和,而苏雪林对胡适有一种亦师亦友的深沉感情,见不得鲁迅讥讽胡适。

留法回来的苏雪林

胡适对鲁迅交恶,也是在1925年的“女师大风潮”事件里,鲁迅力挺许广平等女生,痛骂校长杨荫榆、学者陈源、教育部长章士钊,由于胡适的立场站在杨荫榆一边,认为“学校为教学的机关”,不主张闹学潮,鲁迅不点名地骂道:“将自己的魂灵枭首通衢,挂出了原想竭力隐瞒的丑态。丑态,我说,倒还没有什么丢人,丑态而蒙着公正的皮,这才催人呕吐。”

不过,胡适本人一直保持着谦谦君子风度,对鲁迅的讽刺嘲笑从来不还击,而苏雪林却义愤填膺,要代恩师出头,大骂鲁迅“文妖”、“色厉内荏,无廉无耻”,“玷辱士林之衣冠败类,二十四史儒林传所无之奸恶小人”、“是一个刻毒残酷的刀笔吏,阴险无比,人格卑污又无耻的小人”。

胡适见她做得过火,特地写信给她,毫不客气地称她用旧文字的“恶腔调”骂人,应该“深戒”,又理性地劝告道:“不必攻击他的私人行为……凡论一人,总须持平。爱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方是持平。鲁迅自有他的长处。”他一方面称赞鲁迅的文学成就,另一方面告诉苏雪林,鲁迅与胡适交恶是陈源居中挑拨传话,不应加深误解。

胡适

直到1961年10月,胡适去世前不久,还在写信劝“火性稍大”的苏雪林,要她“收收那唯我独尊、不能容忍别人不同意见的所谓正义的火气”。应该说,胡适对苏雪林的看法是比较客观的,也是真正持爱护态度的。前前后后,胡适劝说了她25年,可谓用心良苦。

而苏雪林却不受恩师的告诫,仍坚持不懈地用“恶腔调”反鲁几十年,尽显偏狭。

前排右一为苏雪林

而她反鲁的时机也受人诟病,女师大风潮发生在1925年,1928年,她将自己出版的新书《绿天》写上“鲁迅先生校正、学生苏雪林谨赠”字样寄赠鲁迅,1934年冬天,她还发表了《阿Q正传及鲁迅创作的艺术》,对鲁迅的文学水平表示崇拜,称鲁迅小说“能与世界名著分庭抗礼”,预言“他(鲁迅)在将来的中国文学史上占到永久的地位了”,显得十分推崇。

而在1936年10月19日鲁迅去世之后不到一个月,她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鞭尸”式的痛骂,文章里充斥着“文妖”、“土匪大师”等人身攻击。

直到1967年,年近七十的苏雪林还在《我论鲁迅》的自序里辩解道:“我的那几篇反鲁文字,原来从鲁迅学来,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鲁迅一辈子运用他那支尖酸刻薄的刀笔,叫别人吃他苦头,我现在也叫这位绍兴师爷吃吃我的苦头,不算不公道吧?”

虽然有反抗精神,但她没有一以贯之的立场,更没有胡适理性思考的能力,因此这种格调不高的“反鲁”,让她落人笑话。


2、晚年自悔“修养欠缺”,却仍将反鲁坚持到底


苏雪林长期在家关门读书,涉猎广泛,知识渊博,也养出了“斗方名士”自命不凡的清高,能被她看得起的人很少。

苏雪林1928年在武大校园

在年轻时的日记中,她曾赞美自己的文学才华:“每一提笔,词源滚滚而来,实乃异禀,殊可羡也。”95岁那年,成功大学派研究生帮她写自传,苏雪林读完初稿很不满意,说:“几个毛丫头哪有资格写我的自传?”于是亲自提笔写了《浮生九四》。她学术生涯里最大的成绩,是花四十年研究屈原,写了部《屈赋研究》,自称“可谓发千古之秘”,由于《屈赋研究》的价值被怀疑,无人追捧,苏雪林愤愤不平地在《浮生九四》自序时说道:“我将求知音于五十年、一百年以后……只须吾书尚存,终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在安徽女师读书时,苏雪林因为各科成绩第一、作文出色,才名远扬,很多人都知道“女师有个苏小梅(雪林为她的字)”、“江城才女苏小梅”,从校长到任科老师无不捧着她,而不久从皖北来了个“学敌”,与苏雪林长期竞争第一名宝座,苏雪林多次落于下风,心有不甘,二人关系紧张,最后甚至到了动手的地步,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毕业后,她本已经去了安庆一家小学任教,听说“学敌”考入了北京女高师预科,怦然心动,也非升学不可,和家里闹了很久,费了很大周折,“才与庐隐先生一起做了国文系旁听生,幸系主任陈钟凡先生很欣赏我俩国文成绩,一学期后,便由他作主把我们改为正科生。”

不过,她选择走这条升学之路,也成就了自己,日后,苏雪林又赴法留学,归国后执教于安徽大学、武汉大学,与袁昌英、凌叔华并称为“珞珈三女杰”,在文学考据、散文、戏剧创作上都有涉猎。

苏雪林的婚姻状况也很独特,她从法国回来后,遵母命与从未见过面的五金商人之子张宝龄完婚,张宝龄从上海圣约翰大学肄业后赴美留学,是麻省理工的毕业生,婚后,二人在苏州安家,张宝龄在江南造船厂工作,苏雪林在东吴大学任教。

张宝龄是理性朴实的工科生,而苏雪林本来就敏感偏执,长期从文,又放大了她的点滴感受,一句无心之语、一件微小事件,都会在她心底搅起风潮。

据她文中自述,她反鲁的一大原因是有一次文人聚会时,在座的人都对苏雪林赞誉有加,唯独鲁迅似乎视而不见,在她想要和鲁迅握手时,鲁迅也没有伸手去握,苏雪林回去左思右想,认为鲁迅是因为她与胡适的密切关系,才会对她有偏见,从此愤愤不平,骂了鲁迅几十年。

与这样一个性格倔强、聪明博学又感性丰富的才女一起生活,张宝龄也是一头雾水、长期摸不准脉搏,因此,二人在沟通方面出了问题。

张宝龄

新婚后,张宝龄曾花重金,亲自在苏州百步街设计建造了一栋洋房,外形酷似船体,费了不少心血,苏雪林却并不感动,到了晚年还回忆说:“苏州有一座小屋倒算是我们自己的。但建筑设计出于一个笨拙工程师之手。本来是学造船出身的,却偏要自作聪明来造屋,屋子造成一只轮船,住在里面有说不出的不舒服,所以我又不大欢喜”。

苏雪林虽然在苏州时只是个普通教职工,一个月薪水50元,但从不下厨做饭,有次张宝龄要求她做一碗汤,而苏雪林认为自己是独立女性,不应当做这种家庭妇女的事情,当即予以拒绝。

在一起生活数年,两人未能生育子女,苏雪林认为自己也许生不了孩子,就把自己同学的女儿认作干女儿,她自认这也是为了缓和二人关系之举,特地回家告诉了丈夫,但张宝龄听说后很不高兴,脸带愠色地说道:“你也太随便了,我不会认一个陌生人的孩子当干女儿。”而没过几天,张宝龄把自己侄儿张卫过继了过来,手续都办好了,苏雪林还不知道。其实,张宝龄也许是为了保证二人的婚姻不破裂,又也许是为了让苏雪林相信,就算她真生不了孩子也没什么……

但二人从来都不能很深入地进行对话沟通,因此积怨越来越深,表面上却又以礼相待,并不争吵,倒是苏雪林在日记里写了不少抱怨的话。

旅法女画家方君璧画作《雪林肖像》

不久之后,苏雪林前往安徽大学教书,二人借着工作原因分居了,后来虽曾在武汉大学短暂重逢,但感情上仍然无法靠近,后来苏雪林去了香港,又经法国前往台湾,与张宝龄彻底分开。

他们一直没办过离婚手续,互相也都没有外遇,甚至心里还有点惦记对方。

张宝龄去世后,张卫在信中告诉苏雪林,说张宝龄至死保留着苏雪林为他织的羊毛围巾,不许人碰,说是“你们二婶(指苏雪林)的东西,我要留作纪念”,说着还流下了眼泪,又倍感遗憾地说:“我过去对你们二婶实在是太过分了,现在追悔莫及。”说过这几句话没多久,张宝龄就在北京病重去世了。

而苏雪林收信后也很悲伤,在回忆录里写道:“我也很后悔,叫他孤栖一世,不能去享受他理想中的家庭幸福,也实在觉得对不住他。”

虽然思想上后悔,但行为上她还是始终在贯彻错误,并未修正。

就如对待鲁迅,她晚年在日记中对自己长期“骂鲁”也颇有悔意,曾写道:“此文得罪许多人,且亦暴露自己修养缺欠。”也知道“今其人已死,言其短实不该,惟有舍其短而言其长矣”。


而到了鲁迅逝世30周年时,她又再次批判鲁迅,称因为“我担心鲁迅偶像又将在台湾竖立起来”,此时,她已失去学者基本的思考力和判断力,纯粹是被为斗争而斗争、为坚持旧错误而犯新错误的偏执性格控制了。

苏雪林性格并不只有尖锐刻薄的一面,也有许多温暖感人的举动。

抗战期间,她将自己历年薪金稿费积累的50两黄金捐献给抗日事业,自己却在乡间种菜度日,并写文宣传抗日,为自己家里有“五个侄甥”上战场而感到自豪。

她姐姐被丈夫抛弃后带着孩子艰难度日,苏雪林从开始工作时起,就带着自己的姐姐和几个姨侄一起生活,去了台湾也长期接济他们,1974年,她退休时已经77岁,为了给侄子们留下一笔钱,就选择了一次性付清退休金,而不是按月拿工资。

苏雪林在自住院落前

她根本没想到会活到102岁的高寿,所以,竟因为太长寿陷入了经济困境,尽管只有一个人生活,又极为节约,但仅凭稿费和老友救助,苏雪林的生活还是常常捉襟见肘,甚至到了上街拾荒的地步,连拣到一条八成新的毛巾都会高兴地写入了日记,顺便也批判一下弃物者的“暴殄天物”、“在犯罪”。

人往往是各种矛盾性格的混合体,苏雪林的很多举动,本意是出自于她想要维护住她自己的价值观,出发点是好的,但由于做得过激,表现出来却往往不及她的本意,由于缺乏理性精神,更缺乏自我修正能力,过于自负偏执,让她的文学评论和婚姻生活都出现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