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属于哪里(中山属于哪里的城市)

公元前307年正月,还在新年,一道奇怪的命令,让整个赵国炸开了锅。他们的君主,赵武灵王,居然号令全国军民改穿窄袖短装,并束皮带,穿皮靴。

这种服饰,完全不同于自古以来,华夏民族宽衣博带长袍大袖的传统风格。事实上,这其实就是游牧民族的服装,故而被称为“胡服”。不仅如此,他还要求军队穿上胡服后,还要学习胡人的骑术与箭术。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赵国“胡服骑射”。

赵武灵王

这道政令几乎遭到了举国反对。然而,当武灵王提起他的目的,首先就是为了向中山国复仇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陆续换上了胡服。

中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竟然会令赵国军民如此忌惮,甚至为了战胜它,不惜牺牲华夏族的尊严呢?

纪录片《风云战国》海报

“秦、楚、齐、燕、赵、魏、韩。”

提起中国历史上的战国时期,人们脱口而出的,往往都是这七个国家,也就是所谓的“战国七雄”。

秦陵博物馆车马

不过,七雄之说,只是个概数。固然,当时这七个国家实力最强,被称为“万乘之国”,但除了七雄之外,还有许多小国并列,而其中,实力最强的,便是中山国。它立国首尾长达二百余年,甚至一度与七雄共同称王,堪称战国“第八雄”。

然而在司马迁的《史记》里,我们却找不到完整的中山国史,全书虽然多次提及中山国,但几乎都是一笔带过。根据有限的记载,我们可以知道,中山国,因为国中有山而得名,大致在今天河北省中部太行山东麓一带。

由于资料短缺,自古以来,中山国始终蒙着一层面纱。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这层面纱才在无意中被掀开一角。

1974年的冬天,著名的历史学家和古文字学家李学勤先生,收到了一幅由考古学家寄来的奇怪拓片,说这是他们在一块石头上发现的文字,然而谁也认不出来,所以来请李学勤释读。

李学勤经过仔细研究,终于得出了结论,这是一段有关守陵人信息的文字。根据上面的信息,考古人员在石头出土的位置附近,发现了好几座古墓,根据古墓的规模,他们可以肯定,这应该是战国时期的一处王族陵园。

那么,这几座古墓,究竟是哪个国家的陵园呢?

考古人员把一些重要的大墓进行了编号。终于,在一个在一号墓中出土的大型青铜器上,清理完土层和铜锈,人们看到了三个激动人心的字:“中山王”。

中山国,这个神秘的古国,在两千多年后,终于逐渐显露出了真容。

平山县中山王陵的发掘,被认定为二十世纪最激动人心的考古大发现之一。事实上,在考古人员进入之前,平山县的中山王墓早就被人盗掘过。但即便如此,迄今为止,仍有两万多件那个时代的文物惊艳出世。河北博物馆专门开辟了一个展厅,来收藏这次考古发掘的成果。

河北博物院“山”形青铜器

而出土的众多精美文物中,数量众多的当属青铜器。其中,一组之前从未发现过的铜山字形器,引起了专家们的注意。它们的上半部分跟汉字“山”非常相像,因此被称为“山形器”。

据专家考证,这组造型奇特的“山”字型青铜器,是一种中山国所特有的仪仗礼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视作中山国的国徽。使用时,用木桩插入礼器下半部的圆筒状状,予以固定,出行时用车推着在前开路,驻跸时立于账外,以此来象征中山国王高高在上的权威。

作为一个因山得名的国家,两千多年后,中山人用如此精巧的礼器,形象地向我们做了自我介绍。同时,在这组礼器上,中山国人毫不掩饰地表现了对于大山的崇敬。不过,这份崇拜,如果联系同时出土的其他文物,却不免给人以另外一种感觉。

这件革带纹扁壶。这种造型,很容易让人想起草原民族用绳子捆绑盛水的皮囊。这件铜盖豆,则直接在上面刻画了中山人狩猎的场面。而这件胡服俑铜器体现的就是狄族武士的形象,其他这些玉雕人像中,我们还能看到狄族妇女独特的发饰。

中山王墓出土的文物,相比同时代的中原诸国器具,显然有更多的浪漫气息,尤其在动物的造型艺术上,也少了些中规中矩的沉稳,却多了几分天马行空的灵动,无论是狰狞的猛虎、静卧的小鹿、负重的犀牛、憨实的小獏、活泼的小猴、飞翔的雄鹰以及爬行的乌龟等等,无不栩栩如生。

以上种种,无不令人感受到,一种强烈的狩猎,或者游牧民族的文化气息。

在农耕立国的中原腹地,中山国无疑是个异数。那么,这个神秘的中山国,究竟是什么人建立的呢?

事实上,这个问题至今悬而未决。在史料中,它就像一个天外来客,以突兀的方式进入历史视野,却没有任何文字交代它的诞生。

总的说来,关于中山国的来源,学界主要有三种观点。第一种说法认为,中山国是由春秋时期活跃于滹沱河北的“鲜虞”更名而来的。第二种说法认为,中山国是由陕西北部榆林一带的狄族部落东迁而来的。第三种说法则认为,中山国是周王朝的封国。但最后一种说法的谬误比较明显,因此争议更多地还是在前两种说法之间进行。鲜虞是古代北方的少数民族狄族的一支,在春秋时力量逐渐强大,由于鲜虞部落的活动范围和中山国的疆域都在今天河北石家庄与保定一带,因此,古人大多认为中山国是春秋时期鲜虞的延续。

不管怎么样,学者基本可以肯定:中山国是一个有着游牧部落背景的诸侯国。

中山国紧邻燕赵,无疑是眼中之钉、米中之砂,况且中山国长期以来,方圆只有五百余里,并不算强大,那么,为何这么多年,华夏诸国能够容忍它的存在呢?

当然,这与它拥有相当可观的军事实力是分不开的。中山人保留了游牧民族的传统,喜猎、尚武、善战。中山国的国君也经常出外行猎,这既是一种游猎行为,又是一种军事训练。而从中山王墓中出土的那些用于搭建帐篷的金属配件和狩猎宴乐图铜盖豆上,我们也能看出中山国人对狩猎活动的重视。与此同时,中山国还拥有精良的武器与灵活的战车,这更增强了中山国的军事实力。

不过,中山国并不是不会失败,很多时候,甚至败得很惨。然而,正是这些惨败,让我们得以了解中山国历经数百年不倒的真正原因。

公元前408年,名将乐羊手持一杯冒着热气的肉羹,面色惨白,浑身微微发抖,似乎竭力在控制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紧闭双眼,一仰脖,将肉羹喝了下去。

乐羊是魏军统帅,他被魏国国君魏文侯派来讨伐中山国。当时,中山国中山桓公刚继位,年轻无知,对国事也不上心。魏军势如破竹,很快便将军队进逼到了都城。

但就在举国惶恐之际,有人却发现,敌军统帅乐羊,竟然有一个儿子在中山国任职。中山人似乎看到了救命稻草,连忙以此要挟乐羊退兵。不料,乐羊居然不为所动。

桓公大怒,命人杀了乐羊的儿子,并煮成肉羹,给乐羊送去。然而,令使者不寒而栗的是,乐羊居然当着他的面,把儿子的肉羹喝了下去。

中山国的命运在这一刻被注定。面对前敌,中山国倾全国之力苦苦支撑了三年,最终于公元前408年被乐羊所灭,中山桓公连同他的族人逃入太行山,中山之地悉为魏国夺取。

然而,谁都预料不到,短短二十年后,同样还是那位一败涂地的桓公,竟然率领族人卷土重来,赶走魏国人,重新复兴了中山国。中山桓公,也因此成为了历史上少有的集亡国之君与中兴之主为一人的独特君王。

亡国之痛让中山桓公脱胎换骨,由一个无知少年迅速成长为了勇于担当的男子汉,二十年的励精图治,二十年的忍辱负重,也令他成为了族人的英雄。

直到今天,我们还能在河北平山的中山王墓中,看到中山国人的这份感谢。

中山王墓出土的文物中,有一鼎二壶三件大型青铜器,因为每一件都有长篇铭文,被学界称为“中山三器”。对于没有被正史详细记载的中山国,这些铭文的价值不可估量,堪称一部青铜铸造的“中山国史”。

这些铭文不仅揭示了墓主人的身份,如1号大墓是中山国历史上最有作为的国王舋的王墓,而6号大墓埋葬的,则是他的父亲,中山成公,还详细列出了中山国君主的世系。根据世系,桓公正是墓主人舋王的祖父。而在铭文中,提及祖父时,舋王的语气无比崇拜:

“当年,朕的祖父桓王和父亲成王,他们勤于朝政,事必亲躬,亲自到四方考察民情和百姓的生活状况”

“朕的先祖文公、武公和祖父桓王、父亲成王,都给我们留下了高尚的美德和治国的遗训……”

然而,如果用史书来对照“中山三器”铭文所列的中山国君主世系,我们还能发现,建立复国功勋的,不仅只有桓公一人。

也就是说,好像很少有一个国家,像中山国一样经历过那么多次亡国,或者濒临亡国。

公元前489年,晋大夫赵鞅帅师伐鲜虞,大破中山,此后二十余年间,史籍无中山国片字记载;

公元前457年,晋派新稚穆子伐中山,直插腹地,中山国遭受剧创;

公元前407年,魏遣乐羊伐中山,灭之;

……

如果以公元前506年,鲜虞人迁都中人城,即今河北唐县西北粟山,改号“中山”,为中山建国之始,那么两百多年间,经历过这么多致命打击,为何却能屡亡屡兴,甚至还能越挫越勇呢?

除了血液中传承自猎牧民族的勇武基因,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这或许还得归功于中山国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中山国一直在太行山东麓一带活动,西面靠山,东面对着华北大平原。2500多年前的太行山地区,植被葱郁,动物品类繁多,铜、铁、金等矿产资源也很丰富,而山脉东麓的华北大平原则土地肥沃适宜农耕,中山国的农牧业都非常发达。而相比中原诸国,中山国人还极其善于经商。因此,他们能在很短时间内积蓄大量财富,恢复元气。

还有一点不能不提。虽然国力有限,并且被强国包围,但中山国人有很强的外交能力,特别善于利用大国之间的矛盾,趁机发展自己,在列强的夹缝中开疆拓土,一次次复兴。

“五国相王”事件,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中山国这种炉火纯青的外交手段。

公元前323年的一天,一个魏国来的消息让齐国的国君齐威王大发雷霆。原来,魏国发起了一个倡议,要联合韩、赵、燕和中山等国的国君一起称王。

虽然魏国提出这个倡议的初衷是为了联合其他四个国家对抗秦国,然而却让齐国深感愤怒,尤其是中山国君称王更是让他不能接受,认为与这种弹丸小国并肩称王,实乃奇耻大辱,他表示坚决反对,声称,如果中山国君一意孤行,他就要出兵攻打中山国。

当时在位的中山国君就是河北平山中山王1号大墓的墓主舋。得知消息,舋派出了一位名叫张登的大臣,出使游说诸国。

首先,张登来到齐国,对国相田婴说:“听说齐因为中山称王,要出兵攻打。中山国君得知,一定很害怕,必然会取消王号,臣属于赵魏。这可对齐国大大不利。齐国不如现在就支持中山称王,中山国君知道之后,必定大喜,并马上与赵、魏绝交。而赵、魏一气之下就会攻打中山。中山国肯定很恐惧,必然会废掉王号,转投齐国。”于是,齐国同意让中山国的国君称王。

接着,张登又去了赵国和魏国,对两国的国君说,如果他们同意中山国君称王,那么中山国心存感激,就不会附从齐国一起出兵攻打赵、魏。

就这样,他在各个国家之间游说,最后终于让所有国家都接受了中山国称王的事实。

“五国相王”,成功的外交背后,是中山国日益勃发的野心。

桓公复国之后,中山国把国都迁到了灵寿,即今天的河北平山县三汲乡一带。在灵寿,中山国经过一段时间休养生息,终于进入了最稳定、最繁荣的时期,最多的时候,竟有了战车九千乘。

战国时期,通常以战车衡量一个国家的实力,当时的“万乘之国”只有七个,也就是著名的七雄。中山国如今的战车数量,只以微弱劣势紧随其后,这也是后世学者,将其称为“战国第八雄”的依据。

多年以来,由于实力所限,中山国受尽大国欺凌,现在,中山国人第一次感觉到,扬眉吐气距离自己,居然是如此接近。有一个念头在他们心中越来越强烈,从此不再低头,一定要和昔日对自己不屑一顾的列强平起平坐。

然而,危机也因此埋下。

邯郸丛台

就像一朵昙花,盛开与凋谢,几乎都在同一瞬间。

公元前307年,赵国国君武灵王在新年刚过就召开了五天军事会议,出兵太行,拉开了长达十二年的攻打中山的战争序幕。中山人顽强抗敌,起初双方互有胜负,然而从公元前305年起,战局急转直下,学会胡服骑射的赵军骑兵长途奔袭,连取中山腹地要邑,中山三分之一国土沦丧。公元前300年开始,赵更是发兵20万连续征伐,最终于公元前296年攻陷中山国都灵寿,中山亡国。

这是一次真正的亡国。攻占灵寿后,赵武灵王担心中山人不服,在舋王的儿子中选了一个立为傀儡,号中山尚王,形势稳定后,便将他废为庶人,并把他及其宗人迁居于肤施,即今天陕西榆林市东南。中山国,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一年,距离中山国君舋称王,只有27年。

国力弱时,尚且能够一次次亡而复起,国力充盈时,却一击即灭,最后几十年,同一个族群,同一个国家,中山国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呢?

战国发展到中山舋王的时代,就像一局棋,已过了中场,慢慢临近了收官。七雄也好,八雄也好,已经开始了互相吞噬。而中山国,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在这场最终只能剩余一位霸主的残酷竞技场上,首当其冲成为牺牲。

桓公再造中山,迁都灵寿。这个都城,位置极其关键,它处在燕赵两国之间的枢纽位置,西依太行山,东临大平原,扼守古道“太行八陉”中最重要的一条,井陉;除了山,城边还紧邻水流湍急的天险,滹沱河。

滹沱河

打个比方,中山国就像一枚钉子,钉在了燕赵两国之间,尤其是赵国,更是为此寝食难安。

赵国的领土,被太行山和中山国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今河北南部和西北部,一部分在今山西省北部,两部分领土之间的联系,仅能靠壶关和沿漳水的山路沟通。同时,中山国还控制着滹沱河中下游方五百里的地方,这也限制了赵国向北的领土扩张。

这局棋下到这里,无论是赵国的武灵王,还是中山国的舋王,都已经清楚,两国势必只能并为一国。这也是赵武灵王苦心积虑,甚至向中山国学习胡服骑射的牧猎民族习俗,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灭掉中山国的原因。

然而,春秋战国历史上,以弱胜强、以小吞大的例子比比皆是,而且中山国迁都灵寿之后,国力迅速上升,难道就没有可能反转剧情,从赵国腹心杀出一条出路?

但中山王墓出土的文物告诉我们,这只能是一个无法实现的遗憾。

中山王墓出土的物品中,除了“中山三器”,还有一件同样国宝级的文物,错金银铜版兆域图。

所谓“兆域”,在古代指的是坟墓的边界,代指墓地。这块铜板上,宽窄不同的金片、银片,详细镶嵌出了陵园的详细平面规划图,比例尺为五百分之一,与现在常用的建筑工程平面图一模一样,在我国首次出土,在世界上也是最早的。

透过这张平面图,我们不难看出,中山国在国力强盛之后,就开始了大兴土木。而在当年飨堂的地下,那些出土的陪葬品,更是充分证明了中山国贵族生活的富足和奢华。

这件银首人俑铜灯,人俑头部为银质,眼睛则是黑宝石镶嵌而成,至今仍旧熠熠生辉。人俑左右两手各握一条蛇,上托灯盘。人俑衣着讲究,笑容可掬,风度翩翩,显然对自己的耍蛇技艺非常满意。

这件错金银虎噬鹿铜屏风座,造型非常独特,是一只老虎正在捕食一只小鹿,铜器表面,还装饰着老虎和小鹿皮毛的斑纹,是用宽窄不同的金片、银片,镶嵌、错磨上去的,让整件作品显得光彩华丽。

这是两副项圈。出土时,被套在两条猎犬的脖子上。虽然只是狗戴的项圈,做工却极其精致,甚至以金银为质地。

这些奢华精美的出土器物,固然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同时也是贵族高层贪图享乐、腐败不堪的写照。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在中山国民间,也迅速刮起腐朽之风,举国陷入了享乐的狂欢。正如《吕氏春秋》所说:“中山之俗,以昼为夜,以夜继日,男女切依,固无休息,康乐歌谣悲,其主弗知恶,此亡国之风也。”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两千多年后,曹雪芹用“中山狼”来影射贾迎春未来的丈夫孙绍祖。而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中山国的悲剧,也可以用这两句判词来概括。

而河北平山出土的中山王墓,除了展现给我们一段被史家遗漏的中山国历史,让我们得以从时空的黑洞中,还原一个早已消失的神秘国家,对于我们的时代,还有着更大的意义:

正如一个作家提及中山国时写下的感慨:

“一个国家不论大小,统治者勤政忧民,奋发向上,国家就兴旺发达;奢靡淫乐,国家就衰落败亡。这也可以说是一条规律,值得后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