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收破烂”能年入百万，你还会看不起这个职业吗？
拾荒者，俗称“收破烂的”，一直是都市暴富传说的主角之一。
传说中，40后们回忆，能捡3年破烂，给个县长也不干；60后们说，北京平均月收入50元时，收破烂的一个月最多能挣2000；90后们有人辞去体面高薪的工作，想把互联网+引入“财气满满”的垃圾场中。
当“闷声发大财”被默认为一种职业的标签，我更加好奇，“大财”究竟有多大？小区里捡矿泉水瓶、快递纸箱的老人们真能挣出双倍退休金？曾经靠收废品白手起家的富豪传奇，现在还有机会复制吗？
一个月前，90年的笑笑在老家湖南，和老公一起开了家废品回收店。尽管两人对此毫无经验，但笑笑的父亲、姑父做这行已有30多年，家中不少亲戚早年也靠此谋生。父亲前两年遇到大客户，年入百万的梦想突然成为现实。姑父也告诉她，这个行业好，随便出去收一趟就能挣几百块钱，他的侄子，也是一个新手，9个月挣了30万……
笑笑有些动心，现在她和先生也已经收了一个月的废品，这一个月他们经历了什么？这个行业对新手“友好”吗？究竟赚了多少钱？赚的容易吗？
今年5月19日，笑笑和老公开废品回收店的第二天，她在日记上写：
什么是收废品，就是一家一家店去问，有没有废纸，跟清洁阿姨说废纸卖给我，大街小巷叫喊……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一步，真是一步错步步错。马上又到端午，面对众多亲戚，我真的害怕。
笑笑今年32岁，全职在家带娃，老公36岁，失业前做销售，年收入不到10万。而笑笑的亲弟弟、妹妹做外贸年入百万。
过年，是她最难熬的时候。笑笑是家中老大，早年父亲收废品没有起色，一家5口勉强糊口，上完初中后，她主动辍学打工，供弟弟妹妹上大学。
但如今，她是家中财富“鄙视”链的底端，是被拿来比较的典型。
在笑笑家，团圆不是这十几年间过年的第一主题，“你今年挣了多少钱”才是。
“你看有钱的人，看起来都贵气，你看你，脸都是蜡黄……”
类似这样直白的挖苦，笑笑听过太多。去年老公失业后，两人陷入更加低谷的状态。兼职客服、设计、电商，一个月仅有1000块的收入。他们也想过跑网约车、送外卖，但这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加上，父亲做废品回收已有30年，这两年靠收废纸挣了100多万，说明这行有成功的可能，她劝老公，与其在县城继续做月薪2000的销售，不如也试试收废品。
因为笑笑父亲的回收事业扎根在湖北，而她和老公想留在湖南，于是两人找同样在老家发展废品回收的姑父“取经”。
姑父知道两人想做这行后，第一反应是：你老公不是大学生嘛？怎么会找不到其他工作想干这个？
但看两人意志坚定，且家里人干这个，也算也有人带路好上手，于是告诉他们，可以试试。姑父说，他有一个侄子也是新手，去年9月份入行，到今年5月份，已经赚了30万。
听完姑父的话，笑笑和老公开始找门面。初期为了降低成本，老公在一个小巷里找到月租仅需500元的小铺，但笑笑劝他不如租1000元的那家，40平左右，临街、周围有社区和商户，人流量也不错。“位置好，自动找上门的生意应该也够那500的差价。”
当时笑笑老公已经失业快一个月，两人一心想要快速“翻盘”，当天就和房东签订合同（压二付三，5000元），印好名片（50元），买了三轮摩托车（1300元）和秤（450元），一共投入成本6800元。
开业第一天，两人就开始“扫楼”。先到附近的小区、写字楼里发名片，本以为收废品就是把别人扔掉的东西捡回来再卖出去赚个差价即可，但让笑笑没想到的是，自己接手的第一单就掉进了“坑”里。
朋友打电话告诉笑笑，自家楼下有个清洁工收了很多废纸、水瓶。笑笑想不管挣多挣少，先开一单再说，于是她急忙接手往店里运，但当时她甚至不知道收空水瓶、纸箱的价格是多少，只能在路上现问姑父怎么定价。
“那个清洁工爷爷倒是对价格轻车熟路，我看到他要卖的废品挺多，还觉得肯定会挣钱，我是急性子，没仔细检验直接上了秤，结算后，我整理废品时才发现，塑料瓶里有水，纸箱子不光被喷了水增重，夹缝里还塞了好多花纸，花纸6毛/斤，黄纸板9毛/斤，这一单一分钱没挣还亏了几十。”
笑笑后来反思，一方面是自己太着急挣钱，不够细心；另一方面，这个行业要学的东西很多，客户可能希望卖掉各种五花八门的废弃物品，但用什么价格收，是散称还是包场，依赖经验，这也是为什么这个行业大多是家族企业。
这一行有多需要带路人？或者说，这个看似没有技术含量的行业有多少坑在等着小白呢？
前段时间，有人喊笑笑去家里收不锈钢的防盗网，还有人想把榨汁机、打印机卖给她，笑笑不知道这些东西该不该收？用多少钱收？之后又该怎么卖？
再比如，收铜线时，有的铜线粗，外皮厚，有的线细皮薄，收哪种更值钱？
实际上，废品回收的种类划分十分细密，光是塑料就有十几种不同材质。就像一个塑料瓶，瓶身材质为PET（聚酯），常被用来制作涤纶；瓶盖属于PP材质（聚乙烯），是电话、咖啡和洗涤剂的主要包装材料。一个透明的塑料储物箱，彩色把手和箱身价格不同，透明的反而更值钱。
回收老手们虽然年龄大，但对于一些通用废弃塑料的字母简称，几乎能够脱口而出。
PE-HD（丙烯腈丁二烯）、 ABS（苯乙烯）、 PVC（聚氯乙烯）这些充满工业意味的代称，他们仅通过摸、闻、烧、敲就可以轻松归类，分辨出哪个更值钱。
“如果一遇到问题就去问打包站的人，估计没人理。所以入行没人带，前期只能靠花钱吃亏才能涨经验。”
并且，仅仅了解废品品类和价格还远远不够，“垃圾”分类要做到极致才能让收益最大化。
比如，收旧空调、电视或洗衣机，东西拿到手之后，整个卖给打包站会亏死，但如果先用锤子、榔头把这些物品的塑料外壳砸开、踩扁，再用电钻把电机拆出来，用剪刀把电线铰下来，最好还能用塑料破碎机把塑料板碎成小颗粒。一鱼多吃才能挣到钱。
“其实，如果想靠废品回收挣到钱，而不是挣零花钱，说白了，就是看谁能用同等时间找到最值钱且量大的废品。”
笑笑没做这行时，也曾看到有蹲守在小区门口收废品的三轮车，好几麻袋的塑料瓶、废纸箱，让她一度认为，这么满满一车肯定能挣不少钱，但真正入行后她才知道，这其实是性价比极低的一种做法。
“刚开始，也有一些散户、居民打电话让我们去收废品，为什么我们后来不愿意接这种呢？首先，散户或居民要卖的废品量少，且像纸箱、塑料瓶这类物品，1斤挣1毛钱。另外，虽然我们这边有好几个打包站，价格有高有低，但我们还是会选距离近的，主要耽误不起时间。”
笑笑记得，她和老公上个月最多一次是一天赚了1500元。
那是朋友介绍的一家碎石厂，因为要拆迁，其中混有石头和铁，笑笑和老公直接出1000元包下这个厂子的所有废品，然后再挑出其中的废铁，出售到打包站赚差价。类似这样的“客户”是他们最喜欢的。
之前笑笑还遇到过一家餐馆想拆除阁楼，他们同样用1000块包下全场。
“阁楼上全是铁，我喊了家里的4个亲戚一起帮忙拆，但有些地方需要用氧焊切割，这是需要技术的。虽然那一单我们挣了4000多，但大家平分之后，我们到手约1000块。”
没做这行时，笑笑并没有注意过身边收废品的人都在哪，多不多……但现在她发现，和自家店铺相隔100多米就有两家同行，再往前走几百米，还有三家，有的店铺甚至挨在一起。
竞争确实激烈，目前笑笑和老公主要靠亲戚朋友介绍客户，这同样是一个拼资源和人脉的行业，特别是现在，不少工厂、企业、学校、酒店都有固定合作的废品回收站，他们大多和笑笑父辈入行的时间差不多，和这些老手们竞争，难度可想而知。
因此，笑笑的老公不得不开拓更广的市场，比如，水果店、咖啡店、零食店等。
“这些小店铺有时候会在固定时间通知我们去收废品，但还是那个道理，东西量小，品类利润小，可能一趟就挣个二十几块钱，如果这几家店距离近还好，分布得远，时间浪费了，还赚不到钱。”
在废品回收方面，笑笑家绝对算得上是家族企业。
父亲、姑父、姨夫、叔叔、舅舅十几年前都是这行的。
但现今还在做的，只有笑笑的父亲、姑父及姑父的两个亲戚。
实际上，早在上世纪50年代，北京就成立了国营的废品回收公司。从90年代开始，“收破烂”是底层追逐更好生活的写照。不起眼的街巷，挂着“废品回收”硬纸壳的三轮车缓慢驶过，吆喝声像顺口溜一样渗进城市的繁华、浩瀚，那是不停弯腰就能挣出老家一间房的年代。
尽管当时在不少人眼中，收破烂甚至不能算作是一份职业，但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眼中脏、臭、不好好学习就会收破烂的拾荒人，零几年时有人年收入便可达到二三十万。
笑笑的父亲并不是拾荒黄金年代的受益人，早年父亲骑着三轮车穿梭在湖北大街小巷，身体累垮了也没挣到什么钱。
“之后我家很多亲戚都不做了，只有我爸在坚持，30年积累换来了这两年的爆发。”
笑笑口中的爆发，是指最近两年父亲靠回收废纸年薪过百万。
我问笑笑，为什么突然挣钱了，她说收益来自老爸的一个大客户。
“有多大？”
“他可以让我爸一天就赚大几千块，而且这种状态是连续的。”
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笑笑家中许多和父亲一起入行的亲戚，很多都是因为挣不到钱，中途退出的。
那么，当下想入行做废品回收究竟还能赚钱吗？笑笑帮我算了这样一笔账：（收货量不同且各地区收货价格存在波动，以下数据仅供参考）
纸箱每公斤收货价约为0.9元，每公斤纸箱的利润在3毛左右，如果一天收150公斤，每月毛利润为：0.3*150*22=990元。
饮料瓶子，收货价格每公斤1元左右，交货价格约2.3元，利润高但量小，如一天能收50公斤，按1.5元的毛利润算，一个月是：1.5*50*22=1650元。
收一公斤废铁到手大约能赚0.6元左右，铝挣约1.6元/公斤，铜最高，约3元/公斤。但具体能收到多少因人而异。
当然，这里面提到的每天150公斤纸箱、50公斤瓶子，并不是收废品的人都能收到的，这个收入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赚到。
目前，笑笑和老公第一个月的收入在1万元左右，但她心里也明白，这样的收入不是“新人常态”。因为家人的指点、朋友的介绍，才让他们第一个月的收益超出预期。
而很多贸然入行的回收新人，在干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发现，入行容易挣钱难，一个月能赚5000就算不错了。
正如笑笑所说，这个行业看似门槛低，但实则看重经验和资源，没人带路很难真正靠这个致富。
此外，废品回收的辛苦程度也劝退不少“小白”。
“我老公之前也是坐办公室，戴眼镜斯斯文文的那种，但现在每天出去跑业务、收废品，整个人像被酱油泡过，黑了一个度。每天干完活，他的手、脚、后背上总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老公心疼笑笑，重活、脏活都不让她做。废品回收店刚开业时，老公在外面跑业务，笑笑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干着急。虽然做这行的选择是她提出的，但最矛盾的也是她。
在决定开废品回收店前，老公其实已经找到一份工作，对方把底薪定在5000，是笑笑劝老公放弃这个offer，她的压力也来源于此。
“之前做错太多选择，所以这次我不停问自己，选对了吗？我受够了被亲戚拿来做垫底的比较，受够因为贫穷被至亲看不起。我想干出一番失业，但又不确定这次能不能成功，有时老公外出收废品，我会在家突然掉眼泪。有种莫名的压力强迫我每天必须要做很多事情，学插画、试着做跨境电商，我不允许自己停下来什么都不干。”
对孩子同样如此。在学习上，笑笑对孩子一直抓的很紧。“可能我自己因为没读书，没学历，现在和弟弟妹妹差距太大，我害怕孩子未来和我一样，所以我不敢放手。他的各门功课我都盯，也会陪他去学英语、奥数。”
孩子看到家里的变化，也会问笑笑，这是什么工作。
“再生资源利用，是环保事业。”
有时看到孩子，她也会想到儿时的自己。父亲收废品，让笑笑一度自卑，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在童年留下这样的“阴影”。
“等他再大一点，能理解之后，再告诉他。”
眼下，废品回收的第一个月，超出预期的收入像是鼓励也是定心丸。但笑笑有时看到网友断定收废品挣钱容易，还是觉得有些夸张。
“什么行业都是二八定律，如果你觉得只要干这行，就和捡钱一样，入行后或许会失望。像我爸那一辈人，确实靠收废品挣到大钱，但别忘了，前面还有30年的苦熬和坚持，这或许才是想做成一份事业，获得成功的正常状态吧。”
（作者：陶梦琪，文中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