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省报废汽车回收拆解有限公司厂房内停放的被拆解的汽车。资料图
原题：过半报废车流入“黑市”
正规报废车企生存难
除了较高的税收成本，报废汽车拆解企业还要支付危废处理费等其他费用，企业基本上无法得到与投入对等的利润回报。面对回收率低、成本高的双重压力，正规的汽车回收拆解企业维持生存相当困难
法治周末记者 马金顺
大门两侧被近两米高的白墙围住，半封闭的厂房被两扇蓝色的简易门阻挡，院内标注有销售部的房门紧锁着。
这是陕西鼎合报废汽车回收拆解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鼎合公司)目前的景象。这家位于陕西省西安市红光路37号的正规报废汽车拆解企业，由于企业污染和附近拆迁等原因，已经停业一星期有余。
据鼎合公司相关人士介绍，距其公司不远处、位于陕西省西安市西三环附近的另一家正规报废汽车拆解企业——陕西欣辉报废汽车回收拆解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欣辉公司)，近一两年内也要被搬迁。
而对于鼎合公司具体要搬迁到哪里，这位人士尚不知情，“目前公司领导还在找地方”。
作为汽车循环经济产业的末端，汽车报废回收拆解企业被列入高污染行业。
中国再生资源回收利用协会报废车分会秘书长张莹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表示，随着城市用地成本不断膨胀，很多报废车拆解企业被“驱赶”出城区，甚至在郊区也很难“落脚”，“强制性搬迁、远离主城区、难进新型工业园等，是当下近700家报废汽车拆解企业普遍面临的难题”。
陕西省报废汽车回收拆解有限公司负责人惠董则认为，搬迁问题只是报废车企业面临的难题之一，“回收难”才是一直困扰我国正规报废汽车拆解企业发展的痛点。
超一半报废车流入“黑市”
商务部流通业发展司、中国物资再生协会编制的《中国再生资源回收行业发展报告(2018)》显示，截至2017年年底，全国机动车保有量达3.1亿辆，其中全国民用汽车保有量达2.17亿辆，按10年至15年汽车报废期限和2%至3%的汽车报废率计算，每年报废量将突破700万辆，综合各种因素，报废量应在300万至400万辆。
而根据全国汽车流通管理信息系统的统计，2017年，全国689家报废汽车回收拆解企业共回收报废机动车174.1万辆，其中汽车147.2万辆。
这意味着，从全国范围来看，约有51%至63%的报废汽车没有进入正规报废汽车企业进行报废。
那么，这些未流入正规拆解渠道的报废车去了哪里？
汽车行业资深评论员贾新光给出了答案：那些“不知所踪”的报废车流向了不具备拆解资质的二手车市场或者汽车维修厂，即所谓的“黑市”。
法治周末记者在搜索引擎中搜索关键字“报废车回收”，页面上出现了不少二手车回收的网点信息。法治周末记者随机拨打了一家回收网点的联系电话，询问是否回收报废车，对方明确回复：“收报废车，但只收取奥迪、奔驰等与维修车辆一致的品牌，具体的回收价格需要根据车辆的实际情况来定。”
8月20日走访时，法治周末记者以一辆已使用10年的老款捷达轿车咨询了一家汽车维修店的负责人，也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按照国家现行规定，只有具备一定资质，经过批准的企业才能从事报废汽车回收拆解。然而实际情况是，不少报废车却流入了非正规的拆解企业，收不到车是正规报废汽车拆解企业普遍存在的问题。”惠董说。
回收价格低是主因
多位业内人士在接受法治周末记者采访时均表示，报废车回收价格低，是一些车主不愿选择正规车辆报废途径的重要原因。
鼎合公司相关人士称，目前，关于小轿车的回收价格是100元/吨，如果车上的重要部件丢失，还需要扣费。比如，如果车上没有电瓶，需要扣除100元费用。
欣辉公司大门口的公示栏信息也显示，报废汽车回收价格：2吨以下(含2吨)报废车辆，每吨100元；2吨以上报废车辆，每吨150元。
以2008款的捷达GiF前卫为例，整车质量1105kg，按照上述两家企业给出的标准，在没有补贴的情况下，报废后的价格为100余元。但据惠董介绍，今年的钢材价格比去年上涨了一些，所以回收的报废车价格比去年高一些，一辆车一吨大概增加一百余元。
“不少正规的报废车回收企业均离市中心较远，把要报废的车辆送到正规报废拆解企业，车主再打车回去，补贴的钱可能都不够用。”西安市一家报废汽车拆解企业工作人员如是说，“而如果把车辆送到二手车市场或者维修厂，少则能补一两千元，多则上万元，并且如今不用出家门就有回收企业的业务员上门收车。”
另外，在多位业内人士看来，相关监管不到位，也是造成报废汽车正规企业回收率低，大量报废汽车流入“黑市”的重要原因。
2001年出台的《报废汽车回收管理办法》(以下简称《办法》)第三条明确规定，“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负责组织全国报废汽车回收(含拆解，下同)的监督管理工作，国务院公安、工商行政管理等有关部门在各自的职责范围内负责报废汽车回收有关的监督管理工作”；第九条也规定，“经济贸易管理、公安、工商行政管理等部门必须严格依照本办法和其他有关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依据各自的职责对从事报废汽车回收业务的申请进行审查；不符合规定条件的，不得颁发有关证照”。
“虽然《办法》明确规定了相关的监管部门，但是具体部门的监管职责界定不清，这种‘多头管理’的模式容易造成部门之间互相推诿，并不能形成有效监管。”惠董认为。
流入“黑市”的风险
据贾新光介绍，多数被送往“黑市”的报废车会被转卖到管理薄弱地区或者偏远地区，再次进入路面行驶。
“由于报废车辆本身已不符合道路行驶条件，被再次改装后进入路面行驶，性能大变，安全系数大大降低，变成一颗颗奔跑在路上的‘定时炸弹’。”贾新光说。
近年来，由报废汽车总成拼装上路行驶或者直接驾驶报废车上路造成的交通事故不时发生。
另外，北京某国有资质报废汽车回收企业的工作人员告诉法治周末记者：“车辆报废后会给车主开具相关报废证明，凭借报废证明车主可以将牌照‘转移’至新购买的车辆上。而不具备拆解回收资质的回收厂则无法开具报废证明，会影响原车主购买新车。”
前述鼎合和欣辉公司的相关人士也称，如果将报废车送往汽车维修厂或者卖给二手车商，虽然获得的利益更大一些，但是车辆无法退出户籍(即在车管所销户)，万一出现交通事故，原车主将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据了解，车辆“五大总成”均带有独一无二的VIN(车辆识别码)，这就像每个人的身份证一样，通过一串数字，便可看出是什么车、什么配置以及车型年款等信息。如果拼装车上路后发生交通肇事，可通过VIN追溯到原车主，原车主将承担法律责任。
“在没有见到实车的情况下，车主掏多少钱，欣辉公司都不会为其开具车辆报废证明。”欣辉公司相关人士说。
而关于上述潜在风险问题，前述汽车维修店负责人表示，可以将车辆过户到其名下，这样就不会影响原车主再次购买新车，也消除了其事故风险的担忧。
正规企业生存困难
与生意红火的“黑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规报废汽车拆解企业目前大多处于生存困难的状态。
在惠董看来，虽然我国的汽车拆解行业发展起步于上世纪80年代，但目前来看，规模化、标准化、现代化的报废汽车回收拆解行业还没有形成，小、散、乱、差的市场状况仍未改变，再加上回收率低等因素，我国的正规汽车拆解企业利润极低。
“由于国家对‘五大总成’(即汽车发动机、方向机、变速器、前后桥、车架)严格管控，报废汽车拆解后的零部件再利用率极低，一般都是当作废品进行处理。”前述西安市一家报废汽车拆解企业工作人员表示。
根据《办法》第十四条，拆解的“五大总成”应当作为废金属，交售给钢铁企业作为冶炼原料；拆解的其他零配件能够继续使用的，可以出售，但必须标明“报废汽车回用件”。
而据上述工作人员介绍，在报废车辆的零部件中，“五大总成”恰恰是利润相对较大的部分，其他零部件虽然国家允许出售，现实中也有汽车维修厂的工作人员或者个人到正规汽车拆解企业来购买这些零部件，但是价格极低。比如，一条轮胎的价格只有几十元。
此外，在惠董看来，目前政府向汽车回收行业征收的增值税税率为17%，税率偏高，与其他拥有进项税的行业不同，汽车回收拆解行业没有这一税种，在销项税持平的情况下，保证17%的增值税存在相当大的难度。
“除了较高的税收成本，报废汽车拆解企业还要支付危废处理费等其他费用，企业基本上无法得到与投入对等的利润回报。面对回收率低、成本高的双重压力，正规的汽车回收拆解企业维持生存相当困难。”惠董表示。
报废汽车未来有望不再一“称”了之
然而现实情况是，加强报废汽车的回收拆解和回收利用，已经迫在眉睫。
有分析认为，2018年，我国汽车报废量有望达到1100万辆；2019年，我国废旧汽车报废量或将突破1300万辆；2020年，有望达到1700万辆左右。增速将保持在10%以上，我国汽车报废高峰正在临近。
对于车辆报废，2001年6月开始实施的《报废汽车回收管理办法》，沿用至今。但在业内人士看来，随着我国汽车市场的快速发展，已经“服役”17年的办法已不能适应当下的市场环境。
国家相关部门也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
2016年年底，国务院法制办工交商事法制司发布了《国务院关于修改〈报废汽车回收管理办法〉的决定(征求意见稿)》(以下简称征求意见稿)。随后，商务部也多次提出要积极推动并配合国务院法制办开展《报废汽车回收管理办法》修订工作。
《中国再生资源回收行业发展报告(2018)》也显示，2018年将是报废机动车回收拆解行业政策年，《报废汽车回收管理办法》(修正案)(以下简称新《办法》)将正式出台，《报废汽车回收管理办法实施细则》、《报废汽车回收拆解企业技术规范》和《报废机动车拆解环境保护技术规范》也将发布，有利于规范行业回收拆解行为。
张莹也表示，《报废汽车回收管理办法》截至目前还没有发布，根据商务部相关领导透露，将会从多个方面进行修改，例如，取消报废汽车回收拆解企业总量控制的规定，实行先照后证的制度，但仍实行资格认定制度；“五大总成”也将“解禁”；在回收环节将废除参照废旧金属价格计算报废机动车收购价的规定，实行市场主体自主协商定价。
“如此一来，无论是市场竞争格局，还是企业的运营模式，均会发生改变，市场将重新定位报废汽车，根据残值评估其本身价值。总之，新《办法》出台实施，将会助力报废汽车拆解行业市场化发展。”张莹说。
“相信随着新《办法》的实施，未来报废汽车有望不再一‘称’了之，而是能‘一车一价’。更多报废汽车将回归正规拆解渠道，此举也有利于推动汽车后市场精细化、规范化发展，实现产业合理化循环。”惠董说。
(本报记者邢国涵对本文亦有帮助)
责任编辑：高恒涛